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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规益:医学精神的守望者
发布时间:2011-06-20     来源:健康报

  在我眼中,屠规益教授是当之无愧的医学大家,是医学精神的守望者。他涉猎广泛,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悲悯之心。他常说,医生对病人要“有情”。为了让病人活得好,是他不断创新的原动力。他始终敬畏生命,83岁高龄却仍如小学生一般谦虚。我们的时代,需要更多屠规益这样的人,医学才不会偏离正确的方向。 ——【记者手记】

  “每次见病人都是一次考试。”6月8日8时50分,83岁的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屠规益教授看了看表,抱歉地中断了采访,急匆匆赶往门诊。当医生58年来,他已经在这个“考场”接受了几万次考试。 

  ■“我常常遗憾,在病人面前感到无能”

  候诊区坐着来自天南海北的疑难病人,等候屠规益的一纸诊断。

  一个精瘦的小伙子走进了诊室,屠规益注意到,小伙子的半边脸歪了。22岁的小伙子从去年10月开始脖子一直疼,后来长了个包,去医院做活检后确诊是腮腺癌。

  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拿出包好的病理切片。屠规益先是仔细研究切片,然后又打开阅片灯,看着一张张检查报告,眉头皱了起来。他站起身,用他那双曾拯救过无数生命的手仔细为小伙子检查。不好,肿瘤已经堵塞了右耳。小伙子也说,近些天,右耳听不清了。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楼一趟。”屠规益对小伙子说。

  小伙子不知道,这位83岁的老大夫,拎着片子,直奔楼上,找到自己的老朋友欧阳汉。“这个病人我怀疑肿瘤已经转移到肺了,你帮我再看看。”屠规益经常为病人的事来“麻烦”欧阳汉,“影像学他比我更专业。”屠规益说,医生对病情的判断不能满足于“八九不离十”,而应该争取“一点差错也不犯”,医生多走几步路,病人就能省掉很多奔波,也能得到更准确的诊断。欧阳汉证实了屠规益的判断。

  下楼梯时,屠规益叹了一口气,肺转移意味着小伙子已经没有手术机会了。

  回到诊室,屠规益说:“你家属没来,我只能跟你实话实说,你这个病要一下子全治好不太可能,我把你转到内科去,让内科医生给你出一个化疗方案,你拿着这个方案回广州化疗,一个疗程下来可能要花十几万元,在北京你没法报销,费用太高了。”

  小伙子离开诊室后,记者问,他余下来的生命是不是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屠规益点了点头:“医学还有太多未知领域需要探索,我虽然是一个老大夫,但常常在这样的病人面前深感无能、沉重,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不仅要让病人活着,还要让病人活得好”

  在他的学生、该院头颈外科副主任刘绍严看来,老师的一生有太多值得骄傲的事情。

  屠规益很早就意识到,头颈肿瘤外科医生是在病人的头面部舞动柳叶尖刀,不仅要让肿瘤“断根”,还要尽可能兼顾病人的容貌,尽量保全患病器官,不仅要让病人活着,还要让病人活得好。

  上个世纪60年代,对于晚期喉癌病人通常都是进行喉全切除,术后病人不能说话。有一次,屠规益蹬着自行车去一个术后病人家家访,看到病人缩在门后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目光呆滞,头也不抬一下。他自责不已:“虽然我救了他的命,但他的生活质量很差,这不是医学的最终目的!”不久后,一位做过喉全切除的喉癌病人,因不堪忍受有口难言的痛苦,跳楼自杀了。“深受刺激”的屠规益开始钻研,改全切为部分喉切除,为的是让喉癌病人术后能说话。

  1963年,屠规益尝试了国内第一例喉的声门上部分切除手术,手术成功了,保留了部分喉的病人能说话了。屠规益继续扩大战果,为晚期喉癌病人进行3/4喉切除。病人存活了,可以像往常一样说话。

  但是,屠规益没有就此满足。他知道国外已经有无喉病人俱乐部了。他反复对科里医生说:“你有本事把病人的喉切掉,就应该有本事让他们重新说话,这是医生的责任。”在他的推动下,肿瘤医院在国内率先开办无喉病人食管发音训练班,迄今已坚持20年,九成喉全切除病人,通过为期1个月的训练可以重获新“声”。

  58年来,屠规益的创新之路从未停歇。他发现在中耳癌的治疗中,应用乳突引流手术,再加上放射治疗,不仅可以根治,还减少了病人的手术创伤。而在晚期上颌窦癌治疗中,如果采取术前放疗,则能够帮助病人保留眼球。上个世纪90年代初,在做喉裂开声带切除时,他尝试打破常规,不作气管切开,这样可以减轻病人术后带管的痛苦。手术当晚,年过六旬的屠规益硬是在病人床旁守了一夜,观察病人的呼吸是否通畅,防止出现意外。

  屠规益把这些创新全部归结于病人“逼”出来的,是为了让病人活得更好。(下转第3版)(上接第1版)

  ■“要么写文章,要么毁灭”

  采访时,屠规益在记者的采访本上写下一行英文字“publish or perish”(要么写文章,要么毁灭),这是美国学术界最流行的一个说法。

  58年来,屠规益发表的文章仅目录就有厚厚的7页,这其中凝聚了他对头颈外科发展方向和医学伦理学的思考。他还时时督促学生抓紧写文章,他认为,写文章是一个读书、思考、总结和提高的过程,再忙也要挤出时间。

  头颈肿瘤外科主任徐震纲说,自己年轻时经常被屠老“逼”着写文章。“他带着我去病案室收集材料,帮我分析文章的脉络。经他一遍遍的修改,投出去的文章刊用率特别高。”

  屠老注重细节。刘绍严回忆说,当年老师带自己上手术台时,“就连如何关闭皮肤伤口才能使手术后瘢痕最小,如何包扎伤口才能使病人的痛苦最轻,甚至连如何更换喉垫,他都亲自教给我”。有些住院医生厌烦日常为病人换药,处理上有些敷衍。屠规益跟他们说:“你们换100次药,可能只有5次有收获,但不换这100次,谁能告诉你这5次的经验呢。自己不亲自动手,是难以体会提高的。”

  徐震纲说,老师在海量阅读中,但凡发现新的学术思想、新的术式,就会赶紧告诉学生,让他们开始探索,他是“追求学术而不图名利的人”。屠规益在下咽癌手术中,探索先放疗,使肿瘤缩小,在手术时为病人保留喉部,5年生存率也比单纯手术提高了近一倍。这一成果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三等奖、卫生部科技进步奖一等奖。按说他应该署名第一,但他却把自己的名字署在了学生的后面。

  2000年,屠规益正式“封刀”,把手术台的主角让给了学生,但是遇到难度大的手术,他会陪在学生身旁。刘绍严说:“老师有下肢静脉曲张病,即使连续站立几个小时,他依然会坚持到我缝完最后一针,并亲眼看我把伤口包扎好后才离开手术室。有他在,我们很踏实。”

  进入耄耋之年,屠规益最着急的是尽快培养一批年轻大夫。2010年,屠规益跟徐震纲提到,自己想拿出积蓄,建立头颈肿瘤学人才培养及科研基金,送年轻医生去美国培训。徐震纲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两人分别拿出50万元,一位老病人闻讯后也捐出10万元。经过全国“海选”,来自北京、上海、西安和辽宁的4位年轻医生脱颖而出,被送往美国肿瘤医院接受半年的培训。

  ■“纠偏性文章还要写下去”

  这位让病人感觉很“和气”的老大夫,在发现一些医疗界的怪现象时,却不留情面,经常发表“纠偏性文章”,让人看到这个“好老头儿”较真的一面。

  一次,他在门诊遇到一名甲状腺癌病人。这名病人在东北一个县级市医院做了手术,术后又做放疗,病人不仅多花了4万元冤枉钱,还遭受了放射创伤。屠规益气坏了,对于甲状腺癌患者来说,手术完整切除就可以了,甲状腺癌对放射线不敏感,这是医学常识,“这到底是治疗还是赚钱?”屠规益公开发表文章,提醒肿瘤病人“小心缺乏爱心的医生忽悠”。屠规益写批评文章,常常会把文章直接寄给被点名批评的人那里,并且“欢迎争论”。

  近年来,国际上流行甲状腺全切除术,国内很多医生把国际经验奉为“圣经”,抛弃了过去一直沿用的腺叶切除术,而是“全切了之”,术后通过药物维持病人的甲状腺功能。在屠规益看来,“这有点疯狂”。心急如焚的他查阅大量资料,多篇文章报告仅有30%的病人甲状腺两叶都有癌变,这意味着70%的病人是“陪绑”的。

  屠规益说:“我们需要和国际接轨,但是国外流行的并不都是正确的,要有鉴别能力,不能盲目接轨。”

  为了弄清楚甲状腺全切除术对病人的影响,屠规益先是向4位内分泌学教授请教,拿掉甲状腺,靠药物能不能代替甲状腺的全部功能。他得到了3种回答,有人说不行,有人说可以,有两位说不清楚。为了探究到底,屠规益又广发英雄帖,给15位内分泌科教授写信,问一个究竟。

  在学术会上曾经有一位专家公开说:“现在手术很安全,病人也愿意,为什么不做呢?”屠规益不客气地驳斥了这种观点:手术安全是让病人接受手术的理由吗?“病人愿意”是经过医师劝说,把医师见解强加于病人的结果。医师要尊重病人,提供各种治疗方案的利弊,让病人选择。

  屠规益在多种场合明确表示,坚决反对早期病变采用致残性手术,坚决反对过度手术,坚决反对“手术匠”!

  看见有些医生醉心于提高手术技巧,甚至不惜拿病人“练手”,屠规益急了,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都‘江郎才尽’了,只知道切切切!”在他看来,应该是根据病情需要,能不开刀就不开刀,能开小刀就开小刀,“目前的技术至上主义,背离了医学的精神。”

  “如果你就此认为,屠规益是一个保守的医生,那你就错了。”一位医生说。国内外肿瘤外科学界从来都认为鼻咽癌是外科禁区。首次治疗应该是放疗,但是放疗后复发或未控是否可以加用手术治疗?没有先例。屠规益“没信这个邪”,开始为这一类病人进行挽救性手术。在积累一定数量病例后,放疗科医师发现外科介入有利于肿瘤控制。这样,挽救手术就在肿瘤医院开始了,治疗后5年生存率达到45%。目前,国际上已证实,鼻咽癌放疗未控后解救手术有效。

  屠规益坦言,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有人说他“不合时宜”,甚至有人骂他是“学霸”,但他泰然处之。他说,为了病人,为了学科发展,这样的“纠偏性文章”他还会继续写下去。 
 

  记者手记

  在我眼中,屠规益教授是当之无愧的医学大家,是医学精神的守望者。他涉猎广泛,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悲悯之心。他常说,医生对病人要“有情”。为了让病人活得好,是他不断创新的原动力。他始终敬畏生命,83岁高龄却仍如小学生一般谦虚。

  很多外科医生都情不自禁地“迷恋”手术,甚至染上了“技术至上”的毛病。但他却一直清醒,不断给这种苗头泼冷水,希望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永远是纯洁的,是真正为病人解除病痛的,而不要染上尘埃。

  值得学习的还有他的“不兼容”精神。如今,面对一些学术不端行为,很多人选择了沉默,但他却以一种“不和谐”的姿态出现,因为他深知,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学术界的“过分和谐”,最终伤害的是病人的利益。

  他是一个乐呵呵的“好老头儿”,也是一些追求经济利益的人眼中的“麻烦制造者”。合上采访本,他让我想起了苏轼的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我们的时代,需要更多屠规益这样的人,医学才不会偏离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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