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从县卫校中药班毕业。回来后在小街开了家“春草药店”，生意做得红火，一年下来，成了万元户。镇上人见了，也都春草长春草短的叫唤得沁甜。

春草芳龄26，长相自不必说，单说那一头乌发结成个大辫，直拖到滚圆的屁股上头，走起路来，长辫就在腰间一左一右悠悠忽忽风摆杨柳一般，那份风韵，就别提有几多招人了。且又能写能算能舞能唱，称得上这深山小镇的一位才女。旁人看来，春草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水性杨花。嫁个男人，去省城旅游结婚，回来后就要离婚，闹了一年多，果也离了，自此人家就说春草疯疯癫癫象只发情的母狗。说归说，镇上自有些老老少少的男人常往春草的药店跑，有事没事咸话淡话荤荤素素地找春草套着些热乎。春草也不介意，一律地嘻嘻哈哈打着招呼。这般着，小小药店也就日日地门庭若市，生意竟也越发地红火。

小镇上的女人闲着，一睁眼又见人家春草样样活得比自己自在，心里便生出许些的妒意。久了，镇上便时有损人的流言传进春草的耳朵。春草还是不作计较，如耳边风，照样吃好的穿好的，还花了一叠“老人头”，进城买了只卡拉OK伴唱机，天一抹黑就对着电视机吼上几曲流行的歌儿。那歌儿如山泉在小镇上流淌，说甜也甜，说香也似乎真有几分香气，招惹得一些女人翻白眼，一些男人心里发痒病。

镇上有所学校。学校里有个教语文的先生。先生是个苦命人，不到30岁成了鳏夫。他的妻子原本也是学医的，不料有一天遭了车祸，一眨眼就离他而去，丢给他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儿。先生自此笨手笨脚地既当爹又当妈。没娘的女孩儿常常生病，先生也就常跑春草药店买这买那。但先生不象别的男人，买药就买药，不说多话，也不久留，买完药就走，只是每次出门时都斯斯文文道声“谢谢”。这礼节在乡下自然显得几分特别。春草于是在教书先生面前莫明其妙地生出几分腼腆，几分矜持。

先生蛮穷。有次买药，药包好了却还愣愣地在柜台前立了好久。春草的心头就掠过一丝慌乱，胸中揣着个兔儿般狂跳不已，只是嘴里不作声，红着脸盯了先生几眼，又慌慌地将脸转了别处。大概过了唱一支歌的工夫，先生才讷讷地说：“春……春草，麻烦您赊回药……下月初发了工资就……”春草一听，那红脸刹地换成几分苍白，连忙地说：“没事！”末了，又说一句：“真的没事！”

先生走了。春草待他的背影从门前小街上消失，便“哇”地一声伏在柜台上流了蛮多的眼泪。

到了月初，先生果然来还药费，还抱来了他的女孩儿。女孩儿快一岁半了，正学着说话，先生说：“叫阿姨。”女孩儿便甜甜地叫了声“阿——姨——”春草好高兴，隔着柜台把女孩儿抱过去，用嘴亲着，用鼻子闻着，又进里屋拿出许些糖果，一边笑着，一边逗着。好久，先生说该回去了，隔着柜台伸出双手去接女孩儿。春草说：“乖乖，再叫我一声！”不料，这乖女孩儿张口叫了声“姆——妈——”这一声，直闹得柜台两边的这一对男女有些懵了。懵过，俩人的脸都忽地血红血红。

这以后，事情就陆陆续续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教书先生再来买药，春草就要絮絮叨叨地问些女孩儿的病况，絮絮叨叨地吩咐些服药的规矩。比如晚间睡觉要肚皮上系条兜肚，免得受凉伤了肠胃；比如奶粉一次不可泡得太多，免得剩奶变质吃了惹出肠炎；比如冬春该防流脑、感冒，夏秋该防痢疾、伤寒；比如这月该去卫生所打“百白破”，下月该去接种麻疹疫苗……那份细心，俨然女孩儿是她自家肚皮里滚出来的肉蛋儿。教书先生呢？终于有一日忽地给春草带来了一幅中堂。那中堂是先生自己绘的，又特地进城请人装裱过。春草打开一看，是幅“深山采药图”。图中那采药的女子，竟蛮有几分象自己。也是一条乌黑的长辫拖到了屁股上；也是一袭素淡的衣裙裹在苗条的身段上……白云在山间飘着，清泉在溪间淌着，山风在林间拂着……好景致！图的右下角，录有古诗一首：“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春草看过忽然哭了。

春草原来爱哭！

哭过，春草要教书先生将中堂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自此，春草也就常跑学校，帮着先生抹抹洗洗，缝缝补补，有时还把个女孩儿抱到自家药店来。时间一久，小女孩儿倒也真的亲近起春草来，连晚上睡觉也离不开春草，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捉着春草的乳房。捉着捉着，也不哭不闹，静静地睡了。

女孩儿睡了，春草却醒着。春草要想心事。

深秋了。小镇旁的涓水河岸上柳树掉叶了。春草穿上了一套新的牛仔服。牛仔服是教书先生送她的。春草原来是不敢穿的，怕不稳当。终又穿了。穿了就惹出些闲话，惹来镇上一些女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春草从没恼过，这回却恼了。她和那些女人对骂。骂她们背着自己男人尝鲜，骂她们空着闲着不如去叼只烂草鞋……也巧，骂过一场，镇上关于春草的闲话倒少了起来。春草自然照常快乐，照常地穿着时髦的衣裙在小镇的石板街上招摇过市。春草想，这人世上原来老实不得，怕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飞快，又过年了。春草和教书先生到镇上登过记，结婚了。结婚那天，春草请了十桌客，镇上的左邻右舍也都客客气气地来道喜。忽有学校里那帮无聊哥们送来一幅喜联，联曰：一对新夫妇，两只旧东西。也原来是为了取乐，却真的乐了一镇人。热闹了一整天，很晚人们才散尽，春草和教书先生也就上床亲热。恰有床脚底下听壁脚的伢崽子忍不住嘻嘻一串的笑。第二天，小镇的人都传着一个真真实实的消息。原来，结过一次婚的春草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处女身！

这下，小镇和小镇上的人家真有些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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