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住在医院，常抑不住心中的愁苦，想偷偷地流泪。痛快淋漓地哭一场终是没有条件的，因为自己毕竟是个男人！

同室的病友姓周，公安局的一位干部，他活得比我潇洒，嬉笑怒骂，皆成自然，闲谈中一再点拨我：健康是第一位的！见我半躺在病床上改稿，便一味地责备。这是一位好人，而我呢？怕已经是陷了进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健康的重要。15岁习医，至今20多个春秋，眼见过多少生老病死。而这些年，不知不觉地先是两鬓开始花白，头顶上的枯发一把把掉；接着是胃痛复腰痛，弄成个病眉双锁；又添了个神经衰弱，吃也不香，睡也不香，这日子过得也真觉得有些太累。

身累其实是不可怕的，怕的是心累。细想我们这一代人，累及身心的遭际似乎理所当然。七八岁时正贪吃的年龄，国家遭难，自然不要去谈一个“饱”字的了；十二三岁正是读书的时候，学校停课闹革命去了，还想读书？以后呢？婚嫁年龄碰上“晚婚”；生育时节碰上计划生育；正是半大不小时又闹“文凭热”。这能不累？且累在其心！

果若是甘于平庸也罢，偏偏的世间又有那么一些痴心难改的男人和女人，总要与命运抗争。这一抗一争，你能不付出代价？到头来，这代价最惨重的便往往是毁了健康，健康没了什么也就没了。这也许就是人生？

人的心思往往难得分成几处。追求事业往往容易忽略健康。清晨一觉醒来，便睁着双眼想这一天该做哪样几件事情，该去怎样理顺某件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你还能去公园锻炼？还能去阳台远望？匆匆起床，打发一下空瘪的肚子便去操劳平常而琐碎的公务和生计。到晚了，甚至很晚了，才能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家。日复一日地度着这样的光阴，健康和生命便也这样日复一日地离你远去！直到有一天你实在坚持不住了，生理的和心理的疲惫一齐向你击来，你才想到病了，才不得不去谁也不想去的医院。

“什么都可以没有，不可以没有健康。”这道理怕是要经历过某种痛苦的人生之后方能领悟到的。于是，我想，还是在一种淡泊宁静的环境中活着为好。生命是那样的偶然，人生是那样的短暂。大可不必计较太多。

去学五柳先生吧，找个幽静的去处种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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