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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1-04-26      来源:

——山口镇旧闻录之一

刚才,他还处于一种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就象随着一叶孤舟,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漠漠大洋,漫漫人生中的一切痕迹,似乎都成了一片茫茫的空白。现在,意识忽地又恢复过来,大脑又在投影着纷杂的往事。他分明听到屋里人们的低低细语声,只是眼皮沉沉地,象被胶质物粘结了一般……

人的一生中最铭心刻骨的莫过于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尚萦绕心头的往事。

六年了。那是1967年7月间的事吧。那天,他到,到什么地方?啊!小冲村,一个漫山长满修竹的深山沟去采挖一草药。归时,在一处翠竹掩映的茅舍旁,似乎听到一声声女人的呻吟,他停住脚,细听,知是一位难产的女人。凭着职业的直感,他意识到这女人面临的险境,便不容思索地进了产妇的卧室。那产妇分娩后,胎盘滞留,已经三天三夜了。凭着他三十多年产科医生的临床经验,胎盘剥离异常顺利。产妇得救了,他正高兴,想笑,想说点儿什么,突然,一个红脸膛的汉子闯进房来,猛扑向他,伸手朝他“啪啪——”地甩来。他惊呆了。为什么?难道他做错什么了?

“畜生,俺的老婆能让你瞧吗?摸吗?俺,俺打死你!”

呵,他尝到了山里人的愚昧、无知、鲁莽。还没等他解释,血已从口角淌出来了。他狼狈地离开了产妇的家。晚上,关上门窗,面对着亡妻的遗像默默地淌下了老泪。

唉,六年了,他忘不了这件事,忘不了那几记痛彻心肺的耳光!

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只知道母亲是因生他时难产而死去。大了,他想学医,当一名济世救人的产科医生。他报考了一家外国教会办的医科学校,毕业后当上了一名产科医生。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用在产科事业上,几十年来,他记不清自己接过多少生,也记不清由此而引起过多少误会、麻烦。可是,最使他难忘的,莫过于那红脸膛汉子的几记重重的耳光。

妻子死得早,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由于世俗的偏见,男子为女人接生,自然地招惹了不少议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便被从省城医院下放到这山口镇上的一间卫生院来了。

唉,人,难道这般难以被人理解吗?

来到山口镇后,他谦谨地做人,一心为产妇服务。渐渐地,这里的人们似乎离不开他,遇上难产,便风风火火地请他。在这里,他怕又接过好几百次生了吧,有时通宵忙着,爬山、过坳,摸着黑在山路上摔坏过几副眼镜。每当经他手的母子平安度过了“难关”,他高兴过后,总免不了又长叹一声,似乎这样,淤结在心头的忧愁才能散去。

他骇怕女人,怕她们的眼睛,怕她们的利嘴。每次在路上遇着女人,他便低头侧身让过,从不敢正眼看上一眼,尤其在这闭塞的山冲里,他的一切更是那样难为人理解。他曾想过离开这里,但那是身不由己的;也想过不再干这一行,但那些平日里防备着他的男人和女人们,遇有家人难产时却又来请他。这时,他便什么也不想了,匆匆地赶去。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又不平静地被打发了过去,只是到了心烦得受不了时,就关上门窗对着妻子的遗像悄声哭上一场。只有妻子,才真正理解自己,理解他的事业,理解他的追求,理解他的为人。

久了,他学会了抽烟、喝酒。傍晚无事,便独自一人去镇口小店,沽上二两酒借酒消愁,麻醉神经。每当这时,他常默默地在心里流泪!在这人生几十年里,他从未与谁抗争过。何必呢?人生是短暂的,和睦相处不是更美好吗?

而今,他即将离开这纷杂的人世了。五十多年,风风雨雨,扪心自问无愧事。唯一搁在心头的,就是那几记耳光!在城里医院,在批斗会上受过的侮辱,他都可以谅解,只怪自己平日里作风古板一些,招人怨。为了工作上的事情,他甚至高声红脸地训过人。同行之间,出于某种变态心理,在批斗会上讲几句轻轻重重的话,他想得通。只是在这里,尽心救了人家母子二人,却要挨上耳光,还要遭人白眼,“唉——”想着,他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屋子里静悄悄地。他知道人们并没离去。他感激他们。半年前,他被诊断为肝癌,消息传出后,突然人们对他亲热起来。过去那些冷眼待他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来看望他,吃的、穿的、洗的、用的,好象有人轮流着给他做了。他没到城里住院,一切都太晚了,就守在这小镇上吧,这里应该是他归宿的地方。

渐渐地,他的神智模糊起来,好象从一座山巅跌入深渊。一切就要离他而去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坦然,坦然中,似乎还有什么遗憾。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一个曾经长存于他的记忆之中的声音:“快,快过来,他要走了!”

啊?是他?是他!那红脸膛汉子!他来了!

心中的结,唯一的结,终于解开了,一行浑浊的泪,悄然地从他的眼角淌出。

“过来,捡儿,快,快磕头,快代爹向他悔过。爹对……对不起他……”好象有什么东西把这汉子的喉咙堵住了。

以后的一切他已听不清,听不懂了。一丝游气在他的鼻腔里悠悠地飘来飘去。搁在心上的事儿再没有了,现在,他将放心地、满足地回归了。

几声铜锣声,“哐哐”地从小屋传出,向四周的街道上空散去。几片纸钱的灰片旋旋地飘落到他安详的脸上。

……

三天以后,这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浩浩荡荡地移过一支送葬的人流。走在灵柩前头的,有五、六岁的童男童女,有抱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一色披挂着白色。送葬的人群移到镇口,一个红脸膛的中年男人,带着儿子跪在道旁,用一只小花瓷酒杯沽上白干,一杯杯地洒在灵柩前头……

一切都是古老的,带着愚昧的色彩。好在这小镇是个闭塞的小天地,好在镇上的干部们在送葬的前一天都到很远的一个山冲去开“农业学大寨”现场会议……于是,这小镇上的人们,这四乡里拢来的山民们,便遂着心愿用这闭塞山乡的传统方式送他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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