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了他。那个卖豆腐的老人。
去年秋天,我不幸染上肺结核病。父亲闻讯后,匆匆进城接我到乡下去养病,说乡下风光好,空气也是甜的,而且每天能喝上新鲜豆浆,那病会好得快些。
父亲的话打动了我,只是对每日能喝上豆浆却不抱多少希望。唉,那偏僻的山冲哟,只有漫山的翠竹,弯弯的山径,零散的农舍,哪里能每天喝上豆浆?但我还是去医院取足了药,告别了妻子,和父亲一道回到了故乡。
记得是回家的第二天清晨,我正在屋后竹林散步,忽见竹丛里闪出一个挑担的人,穿过淡淡的晨雾,渐渐地近了,看得清了,是个卖豆腐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背,挑着两只四条腿的木架子,架子上几层木盒里,装着白嫩嫩的豆腐。许是爬山累的,松开的衣襟露出前胸,一层细密的水珠沿着他额上的纹沟汩汩地往下流着。
这以后,我真的每天喝上他送来的豆浆了。
时间久了,我们便渐渐地熟识了。知道他姓刘,年轻的多叫他“定伯”,老点的称他“定哥”,住在山那边的洞塘冲里。儿女大了,都在城里工作,乡下只有他老俩口,农闲时便磨锅豆腐挨户叫卖。我不觉可怜起他,老了,该享福了,何必呢?他笑道:“能动就动点,免得做崽女的操心咧。”
转眼便到了隆冬。那晚,好一场大雪,山路被冻成涂了油的玻璃带,光滑滑的,父亲说:“路封冻了,定哥怕难得过山来,这豆浆要断几天了。”近中午时,狗在坪里“汪汪”地吠叫起来,我开门一看,是定伯!披一身雪花,没挑豆腐担,左手提着一只小木桶,右手拄着根拐棍。母亲连忙迎上去,扶他进了屋,一家人忙着泡茶、敬烟,围着火塘。他说:“路上冻了,四、五里路走了差不多半天。好在天冷豆浆耐收,这桶也够喝三、五天的。”父亲感激地说:“定哥,这冷的天,害你专程送来。”定伯笑了笑,说:“病人要紧。我大崽是当医生的,他讲起豆浆最养人,是什么高蛋白咋的。病人要多滋养,喝天停天,吃亏咧!”火塘里的暖气渐渐融化了他眉毛上的冰碴,水珠儿一颗颗,闪着火的红光。望着他,我心里想着,真是一位好心的老人。
冬天过去了。我的病一天天好转。不久,回城里复查,竟然痊愈了!妻子不时念叨着:“你病好得快,也多亏了那定伯,有空进乡,一定要记着酬谢他老人家!”
不料,前天突然接到父亲的来信,说定伯去世了!我不敢相信,这位好心的老人会忽地死去。捧着信纸,我仿佛又看见了他,那依然微微佝偻着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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