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病房,就觉察出有一双眼睛在眼镜片后面向他射出一束束仇恨的光。
她是谁?
蜷缩在病床上,他喘息着,思辨着……忽然,他周身一抖:是她?会是她?天啊!
他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死一般沉寂;天花板上的灯泡象幽灵瞪着的独眼一般;几只野猫子在窗外“嚎春”,“哇哇”地鬼一样哭叫……
他恐怖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件往事:
“柳眉,这张表,你看,省城里医学院招生来咧!”那时,他,公社革委会主任;柳眉呢?不过是一个苦寻出路的知青丫头。于是,在他宿舍的那张木床上,柳眉……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柳眉那双流泪的仇恨的眼睛!他怕柳眉那一声声凄然的可怜的哀求。
夜,好长、好长,就象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山路。他绝望了。转院?对,转院!于是,他蜷缩在病床上,痛苦地、难耐地等待黎明。啊……黎明……柳眉……他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在昏迷前的一瞬间,按响了床头的呼救器。
天亮了。他终于从死神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头,还有一些昏,他睁开眼,又看到了她,正张罗着来给他量血压。
他“呵呵”地招呼着,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她救了他,是她,他知道。
量过血压,他正想起身,正想说声什么,忽然一声:
“5床!”
他一惊。
“A县的?!”
他机械地点点头:“是……哦……不,不……”
“姓谷的!”
他一颤。
“还认得我么?柳眉!”
“啊……柳……柳大夫,行……行好……”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也不顾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了,他宁愿向她磕头!
“躺着,看着我!”
于是,他看见,她仍旧美丽但那么苍白的脸庞上,一双深沉仇恨的眸子在逼视着他:“我真想弄死你!畜生!”她说着,全身颤颤地抖着。
“可是,我终究没有弄死你!有一种声音阻止了我,那声音叫人性!”她说着,眼泪簌簌地流着。
“我还是救了你一条命!唉,我,我为什么偏偏要是个医生?!我为什么要当医生?!”
他哭了。
“记住,姓谷的,仇恨,永远在我心中燃烧!但是,你放心,今天,你是我的病人,我会尽一个医生的责任!”说着,她收拾起血压计,恨恨地盯了他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也许,对于一个还有一丝良知和人性的人来说,比死亡更痛苦,更可怕的,是心灵深处那永远的愧疚和自责!
他,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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