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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婆婆
发布时间:2011-04-26      来源:

满婆婆是我故乡一带有名的女叫花,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胖胖的、白白的,留着两条很粗的长辫的女人。凡是在四乡做着红白喜事的人家,大概都会见上满婆婆。常和满婆婆相伴出现在这类场合的,还有一个男叫花。男叫花叫“王县长”,断然地他是没当过县长的,也不知乡邻们如何这般地称呼他。

满婆婆是有过一个男人的。满婆婆的男人叫满铁匠。满铁匠在我故乡那个叫古塘桥的小镇上开了间铁匠铺,每日叮叮当当地给乡邻们打造锄头、耙头、柴刀、菜刀之类。满铁匠手艺不错,生意也不错。满铁匠和满婆婆后来离了婚。满婆婆离婚后仍住在满铁匠家,满铁匠就只好住在小镇上的铁匠铺。满铁匠家离小镇约有3华里。满婆婆做叫花什么地方都敢去,唯小镇不去。满婆婆怕满铁匠。满铁匠打人。

满婆婆信息很灵。四乡八里谁家办酒席,满婆婆准能及时赴宴。很奇怪的是,往往满婆婆刚到,王县长随后就到。王县长住的地方离满婆婆家至少也有七八里,这就很让人觉得有了些巧。满婆婆一到主家,往往能说出一大堆很逗主人高兴的话。而且,人人都熟知满婆婆,互相间便远远地打着招呼,那主家的场面也就会热闹起来。在我的印象中,乡邻们并不讨厌满婆婆。若是满婆婆病了,或同时有几家办着酒席,满婆婆去了东家,没去西家,主事的人还会突然喃喃地问一声:“满婆婆呢?噢,满婆婆今日没来?”仿佛满婆婆没来,这酒席的场面就缺了一点儿什么似的。

满婆婆做叫花时一身穿戴整齐。春秋常穿一件花格上衣;夏穿白底缀兰花的衬衣;冬天的棉袄则是青色。她这套行头我前前后后见过十余年,也不知是她穿得爱惜,还是破了又做件同样花色的新装穿上。反正这样的打扮似乎从不见变化。那便是满婆婆做叫花时的礼服吧。那礼服干干净净,使人觉得满婆婆不是做叫花,而是做客。但做客似的满婆婆从不和客人们一同上席。她的专席一般设在主人家的阶基一角。主事的会给她一张小桌,还端来一条小板凳。桌上的饭菜定然地没有正席上丰盛,但正席上有的,满婆婆小桌上也会有。这便常常见到满婆婆和王县长共坐一条板凳上,津津有味地吃喝着。满婆婆会吃,而且可以说很会吃。这大概也是满婆婆乐意做着叫花的原由之一吧。满婆婆吃着,旁边的主家到时候便过来招呼:“多呷点!”“呷了!”满婆婆便抬头笑笑,说。“呷饱,少了再添。”满婆婆便又笑笑:“呷饱,会呷饱!”满婆婆吃完了,若小桌上还剩下一点儿什么,比如扣肉、酥肉之类,满婆婆就从衣口袋里摸出几张黄草纸,将那剩菜挟到草纸上,小心地包好。然后,抹抹嘴,叫声主人的名字:“多谢了,又呷又兜了!”那“谢”音有点儿如“细”音。“多细”就是我那故乡的乡音吧。如此这般,满婆婆便打道回府了。又往往是满婆婆先走,王县长稍后也走。人们便看着满婆婆和王县长的背影一前一后地渐渐地从竹林间消失。

满婆婆有个毛病。那毛病是她的眼皮常不由自主地跳。跳得厉害时,便常惹起嘴角也一扯一扯地跳,那模样特别地有着些滑稽。若左眼皮跳,满婆婆便大声地叫着主家,说:“恭喜啦,恭喜啦!看我的左眼皮又跳了!”旁边便会有人说:“左跳财咧!”主家听了就很高兴,便会朝满婆婆咧开嘴笑笑。主家一笑,满婆婆的左眼皮会跳得更厉害。若是碰上右眼皮跳,满婆婆就不敢声响了。她会躲到人少的地方,偷偷地给自己打两个耳光。“右跳祸”,这祸据说只有打耳光才能化解。也怪,往往打上几个耳光,满婆婆那右眼皮就不跳了。

大约是60年代末,满婆婆生了个孩子。那孩子是个男孩,长得白白胖胖,额头又宽又高。这以后,满婆婆行乞的时候,就多了个小叫花。这小叫花叫什么名字,我是实在记不太清了。关于这孩子的父亲,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满铁匠的。说是满铁匠有次回家,忽然动了淫心,满婆婆就有了儿子。这话是满婆婆自己说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另一种说法是王县长的。王县长对此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不过这事谁也没有去认过真。据说这孩子后来蛮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如今在广东的一座县城里当了个小干部。真是烂絮子里面出官人。乡邻们便说这满婆婆其实命好,一辈子吃得好,松泛得好,算是乡间的一个有福之人。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若是读书不用功,父亲便说:“看你这般的懒,将来怕也像王县长一样去讨饭吃!”我便顶嘴:“王县长不比你吃得还好么?”父亲便大怒。毕,叹口长气,斥道:“你呀,怕是长大了也只能讨个满婆婆这样的女人啦!”

万幸的是,我后来找到的妻子,并非满婆婆那般的女人。许多年后,我在父亲面前提及过这件旧事。父亲听了,想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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