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杂忆之九

邻人五叔，肖姓。瘦。光头。草棚里繁育出8个儿女。记得是6男2女。人丁实在是有几分兴旺。有人戏笑五叔祖坟葬中了“猪婆地”。猪婆善生，一窜七八上十只。五叔明了，听了笑笑。笑笑即罢，不再言语。

到夏日，黄昏，五叔门前池塘边最是热闹。五叔或五婶或五叔五婶一道像赶小猪一般将八个崽女赶到塘边，错错落落地站成一横队。脱衣、开始。便操淋菜的长把水勺从塘中舀水往孩儿们光身上泼去。如淋菜。于是一片惊叫，一片嘻闹，不消两袋烟工夫，澡毕，又像赶小猪一般将孩儿们赶回草棚。温衣服往篱笆上一搭，次日晨起亦半干。再穿。如此这般，四邻见了也习以为常，并无什么惊讶处。

却到了冬日，那窝棚四面透风。一屋人大男细女10口挤在草堆里，大的叫，小的闹，五叔却好脾性，从不见恼，悠悠地耸着个光头，悠悠地吐着雾状的旱烟。忽然觉得饿了，就一脚踢踢身边的五婶。五婶便从草堆破棉絮里拱出来，去到灶台上生火，洗锅。及至冬日过尽，开春了，五叔就快活了，带着略略懂事的大宝、二宝——五叔的儿子一律叫做“宝”的——去刚犁翻过的紫云英田里捉鳝鱼、麻蝈，然后挑到城里菜市卖。五叔持刀剔骨，大宝或二宝则帮着做些助手的事儿。一天下来，袋里便有了几个银钱，便买回些吃食。待五叔回家，那窝棚里便呈雀跃般高兴。于是，每到春日这时节，夕阳西下，三宝、四宝及至七宝、八宝们都去村口的古道旁立着，盼五叔回来。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好像眨眼间一年年过去了，到我外出谋生时，五叔的8个儿女都拔笋般长高长大。四邻这才有了些惊叹：不知这五叔五婶如何养大这帮家伙的。这时，五叔便笑，笑得极是灿烂，且笑过后，竟多了些兴头上的乐话儿。那四邻的人们便说，老五是该笑笑了。苦了这么多年，一大群孩子终于快要大了，就好比田里秧禾作苞抽穗了——好日子要紧跟着来咧！

往后，我因为谋生的那个城市离故乡好远，一年也难得回老家一趟。及至后来成家了，回乡的日子就更少了。五叔在我的印象中亦渐渐淡漠下去。前些日子，家乡来人，闲谈中说及五叔，才知五叔早死了。原来五叔的8个儿女，竟有3个犯事做了牢人，有4个至今打着单身。女儿呢，一个给三宝换了扁担亲，婚后不久寻了短见；一个后来不知怎么跟人跑到广东卖起皮肉来。五叔就这么急病了，终究气死了。死前什么话也没留下，只是对着五婶哀哀地哭！

那晚我很久难以成眠。心里总忆起些五叔的往事。心想下次回了故乡，该去看看五叔的坟场！无论如何，五叔曾在这片土地上忠厚善良而且很累很累地生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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