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的老城其实很窄。出城正街约200米便是湘江。据传旧时的湘江岸上有古柳、白鹭之类，却到我26岁进城谋生时，那古柳已是难寻，白鹭也不再见了踪影。只有沿江的马路两旁，高高低低地筑着些老屋。老屋的屋脊上，一色地盖着鳞鳞的青瓦。其时的湘潭县人民医院，就挤在一片老屋群中。

那时，我正年轻，身边自然有着一群年轻的朋友。

岁月悄悄地不觉一晃过去20余年。这期间，我因为去了省城谋生，便渐渐地与昔日的朋友少了联系。及至今年初夏，去湘潭采访，又因了主人的盛情，便留宿城中。客居的宾馆多樟树，树冠如伞。是夜，窗外夏雨如注，雨点打在樟树叶上，沙沙地一片吵闹。这忽地勾起了我对旧人旧事的无尽怀念。

几乎是一夜无眠。次日晨起，半卧床头，寻思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一见旧友的冲动，便拨通了当年的比邻陈立中的手机。立中高兴地邀我去易俗河。湘潭县人民医院新院建在那里，立中是院长。

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车过涟水，又过涓水，终于寻见了这家新建的医院。正要打听立中的办公室，楼梯上走下一个人，远远地朝我伸出双手。“嗬，建彬！”我一声惊呼。“我去处理一点儿急事，马上就来，老太爷和小大在楼上等你。”“老太爷”是立中20年前就有了的称呼；小大者，副院长严小大也。我们都同龄。

立中果然在办公室等着。我们四手相握，四目相视，恍若梦中！他唇边的那两撇八字胡还留着，只是掺杂了些许白须！随后，他又引我去了小大处。小大胖了，成了“大大”了。正握手，建彬来了。当了业务院长的建彬还是年轻时那样温存，只是笑笑。却这一笑间，我便瞥见了他额上的皱纹。岁月啊，岁月！20年弹指一挥间，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闲聊着一些陈年的旧事，便如窖藏的陈年老酒，格外地醇香醉人。我忆及那年农历“三月三”，立中的妻子临睡前给我端来一搪瓷缸地菜煮鸡蛋，吃得我连着几天肠胀气；我又想起28年前与建彬去攸县市上坪支灾，同卧在一间小学校的阁楼上；我还记得那年我和小大一起去下乡，晚上在卫生院的后山打野兔……那年月，正流行着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歌。我已记不清里面的歌词，只好像有什么“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之类。那是激情澎湃的岁月！如今，20年真的过去，当年年轻的朋友也真的相会。只是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此时，一种叫伤感的东西悄然地爬上我的心头。在午餐的饭桌上，我告诉旧友们，在我来易俗河的途中，我去了33年前我服务过的那家河口医院。门前的小路还在，屋前的水渠依然，只是物是人非！当年的医院不在了，成了一家废弃的工厂。院子里杂草没膝，屋墙摇摇欲坠……当年的故友旧交，纷纷星散，都不知去了何方？

屋外的夏雨依旧地下着，一阵紧似一阵。在岁月的风雨中，我们曾经相识过多少故交？却到底身边又能留下了几个朋友？就如水上的青萍，风风雨雨，聚散无常。时光会让许多原本熟识的人渐渐陌生。说来，谁又不是俗人？我们都在为生计奔忙。于是，我想，再过20年，我们这些朋友还能相会么？到那时，白发遮掩下的一副副沧桑脸上，怕是要多出几行浑浊的老泪！翘首着再一个20年吧！那是生命的一种缘分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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