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记不得哪年哪月哪个平常的日子，黑魆魆的大山脚下忽然有了一座很平常的小诊所，也就那么两间吊脚竹楼，一排褐红色药柜。医生也小，头上的羊角辫还有毛毛黄，身段段也还有些毛毛嫩。然而，山风悠悠，岁月悠悠，这小诊所在哎哎哟哟的一片呻吟中，悠悠然编织着自己的历史，悠悠然缝补着大山子民的健康。那行医人呢？如今自然是老了。她那过去的日子，都融进了大山的年轮。亦如堆在山路上的脚印，已经模糊。只有偶尔从山沟里拾起一片记忆，才隐约显出她生命的昨日。

大山似也记得。这曾是一个百里挑一的都市姑娘。刚来诊所的时候，一声“大夫”会叫红她的双颊，一曲情歌会惊得她逃回竹楼。而今实在老了，岁月的风雨溶蚀了她多姿的风采，溶蚀了她魅人的青春，也溶蚀了那属于她几许弥珍的寿岁。可是，唯有那红十字出诊箱溶蚀不了。她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大山里的行医人，将一根命运的弦绷在大山峡谷间，弹拨着人生的坦然。于是，一只出诊箱装满了多少山里人的苦乐，浓浓淡淡的悲愁，以及她自己那恩恩怨怨、怨怨恩恩的儿女私情。

或许是个风雨交骤的如漆黑夜，诊所的屋门突然被一双拳头擂醒。于是，伴着几分急迫，几分惊慌，以及几分争风抗雨的抖擞，风声、雨声、脚步声，化解着山里人家心中的焦苦，抹平着竹楼床上病人的呻吟。

也许是个数九寒天的如窖冬日，她将诊所的温情裹进红十字箱里，穿村过寨，宛若揣着一颗生命的火种，去温煦大山里人家心上的一层薄冰……

呵呵，春雨夏风，催鼓着她医家的善德；秋霜冬雪，年年溶化着病家的悲愁。大山依然，诊所依然。

却到了傍晚的时候，小小诊所总会骤然涌进一帮山客。于是，男人、女人，嘈嘈杂杂，笑声融融。此刻，或许只有此刻，诊所似才领得大山的一份热闹，将行医人心中的几分空寞填满。

自有几枚鸡蛋，几只瓜果，几束菜蔬，鲜嫩嫩地留在竹楼上，行医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想拒掉那浓浓乡情溅出的星点淳厚、虔诚和敬重，只是用一颗济世于民的心去悄悄报答。自然，诊所里有了更多的慰藉，更多的诗意，以及更多的难说清楚的脉脉温情。

岁月匆匆。很多年过去。她终于老了。似如血的夕阳已经衔山了。

只是，黑魆魆的大山依旧，诊所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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