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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鱼趣
发布时间:2011-04-26      来源:

故乡在江南的一处长满枞树和毛竹的矮山脚下。低低的茅屋背后是漫漫的一片丘陵,屋前是连连的水田和荷塘。到了春季,半夜几声炸雷,会有人从梦乡惊醒,翻过身来,望着窗外的雨幕喃喃地道:“雷公老爷炸鱼窝了!”

那时的故乡多鱼。尤其多的是鲫鱼。

鱼窝一开,在水底冷清赋闲了一个冬天的鱼儿便欢欢喜喜地踩着雷声和雨点,成群成群地游向山溪渠坝斗水。或蹦跳着逆流水俯冲,或文静如处女般躺在浅水处小憩……

这时,故乡的孩童们便都活跃起来,赶紧用粗麻线结织成鱼捞,赶紧去屠夫家弄些鲜猪血将鱼捞“胶”出浓浓腥味,赶紧去屋后砍根毛竹,将鱼捞用竹片叉成一个三角形的渔具。于是,一声“呵喝”,三五成群,去那流水处捉鲫鱼。一路嘻嘻哈哈,一路斜风细雨,只有茅舍屋檐下的母亲们,目光会始终追着那渐渐远去的竹笠蓑衣赤脚的儿子。

初春的溪水自然有着几分寒意。等孩童们裸着冻得发红的双脚回到家中,提着半桶或一桶的鲫鱼“咚”的一声搁到娘的脚边,那当娘的怕是少有几个先看鱼的,那眼光一下睃向孩子的赤脚。于是,家家户户几乎同时传出几声嗔骂:“讨账的冤鬼,寻死啦!看脚!还不快穿鞋……”

于是,去趿上鞋儿。于是,小小的山冲上空飞快地飘来飘去阵阵喷香的鱼香,裹着山间的雨雾……

早春渐渐过去了。斗水的鲫鱼们许是玩腻了,玩累了,也就一群群回到深水的荷塘里。小荷渐渐地露出尖尖角了,公鲫鱼和母鲫鱼们开始忙碌起另一番伟大的事业:清晨或黄昏,池塘边新绿的游草丛里,一只只大肚皮母鲫鱼会忽地从水面灿然一跃,那美丽的银白仿佛好久才从绿草的上空落下。这叫“鲫鱼板籽”。几番跳跃,几番跌落,几番痛苦,母鲫鱼终于完成了它繁衍后代的神圣使命,清嫩的水草上留下了它孕熟的卵子。到3月阳春水暖,虫儿般的小鲫鱼忽然一串串地从水草丛中慢慢地游了出来,慢慢地游向了它们的爹们、娘们的世界。

5月了,插田了。故乡的蓝天突然好宽阔。屋前的水田一天天绿起来,淡绿着,浅绿着,渐渐地一片浓浓的深绿了。深绿的稻田里会忽然地多出许些瓜子般大小的鲫鱼身儿来。于是孩童们又一声声吆喝着:“捉鱼去!捉鱼去!”前头跑着的自然是一群赤膊男伢,后面追着的也自然是一群朝天叉着羊角辫子的女孩。却不论男孩女孩,都一律地头顶着一片碧绿的芋头叶当草帽。水田里禾苗正尺来深,刚从鱼籽里出来没几日的鱼秧们密密麻麻一层层像伢崽妹崽规规矩矩坐在学堂听课,挨挨挤挤在田堪下的水草旁乘凉,半寸来长一尾,齐崭崭的。男孩将碎银似的小鲫鱼从水里捧出来。女孩们将头顶上的芋头叶揭下,摊在双手上,接过男孩们捉着的鱼儿。一袋烟的工夫,芋叶里已经盛满得像一座小小的山。女孩们便一个个叫:“满了!满了!”上岸,寻个荫凉的地方慢慢地将小鱼儿挤去肠肚,洗净血水,再去荷塘里摘几片荷叶,各人包上一包,才像一串小鲫鱼般沿着来时的田埂回家去。

熬成鱼汤,放上紫苏叶,那汤于是更香,更甜,更鲜。边喝着鱼汤,母亲们会边责骂:“遭孽哩!还是南瓜秧子哩……”

谁说不是呢?可怜的小鲫鱼们要长成鱼爹鱼娘,也不知要经过多少的“九九八十一难”。夏天来了,太阳毒起来了,禾苗一天天疯长。转眼,稻禾密水了。故乡的大人们便张罗着踩田,张罗着给田里撒上一层厚厚的石灰,刚刚长到寸把长的小鲫鱼便遭了大劫,忽忽地翻了白肚皮……

自然,小鲫鱼们也有幸运的。若是踩田前一场大雨,有调皮胆大的小鲫鱼随着那满垅奔泻而下的山溪水向渠、沟冲去,向池塘、小河、大江、湖泊冲去,它们活下来便成了闯荡江湖的强者!

岁月悠悠。如今,终有往日谁家的孩子长大了,终于从那长满枞树和毛竹的矮山脚下走出来了,走进喧哗的都市,走进灰色的楼群。于是在某个响起第一声春雷的雨夜里,故乡的游子淡淡地想起:故乡也炸起了春雷么?故乡又开了鱼窝么?

于是,这一切思念,这一切乡愁,会在那个响着轰隆隆的雷声的春夜里,悄悄地潜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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