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有抑郁症

  研究息夫人的文章很多，其中有一篇是从健康角度研究的，颇有新意。说从健康角度看息夫人，她有病，是抑郁症，这与她的遭遇有关。

  话说现在周口市淮阳县在春秋时期是陈国，陈侯有两个女儿，美貌无比。陈侯的大女儿嫁到了蔡国，给蔡侯做夫人，蔡国就是现在驻马店市上蔡县。陈侯的二女儿就是后来的息夫人。

  陈侯的二女儿出嫁，路过蔡国。“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这12个字是《左转》原文。“姨”，即小姨子；“止”即拦截；“宾”为尊重；“弗宾”即不尊重，尤有隐意：轻佻，调戏，甚至猥亵。这是发生在路上吗？似乎不可能，蔡侯大小是个诸侯，怎能在大路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小姨子呢？一定是把小姨子接入宫中，盛宴款待，在席间调戏。

  息侯对此非常恼怒，心生一计，报复蔡侯。息侯派使者去楚国对楚文王说：你出兵伐我，我向蔡侯求救；待蔡侯出兵，你就伐蔡。楚国正欲向北扩张，息侯所献之计，正中楚文王下怀，便立即发兵，佯装伐息，蔡国果然救援，在今上蔡县与息县之间的汝南县，楚军大败蔡军，蔡侯被俘，被带到楚国监视居住。

  蔡侯得知内情，咽不下这口气，就向楚文王荐美，说息夫人如何如何美丽。楚文王羡美，就释放了蔡侯，带着亲兵，以巡视的名义来到息国，见了息夫人，夜不成寐，翌日席间，拿下息侯，抢走息夫人。息国遂灭，成了楚国的一个县。

  息侯被安置在楚国偏远之地，食十户之赋。息夫人成了楚文王的夫人。息夫人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左传》说她一直“未言”，即不与楚文王说话。楚文王问她是什么缘故，她答：“侍二夫，不能死，岂有可言？”楚文王道：“这都是蔡侯害了夫人，我当为夫人报仇。”于是出兵灭了蔡国，蔡国也成了楚国的一个县。蔡侯再次被俘，郁郁而终。

  息夫人的故事说明，春秋无义战。

  关于息夫人“未言”，今有研究者解释为抑郁症，似有道理。抑郁症有多种成因，其中之一是：生活中重大事件突然发生，导致持久的不愉快的情绪。这不正与息夫人的遭遇相符吗？

  爱情，是对抑郁症的有效心理治疗

  抑郁症是可以通过心理治疗而痊愈的。就息夫人来说，楚文王对她宠爱有加，就是对她的心理治疗；她自己对家事国事天下事慢慢想通了，接受了楚文王的爱情，则是最有效的自我心理治疗。总之，她的抑郁症后来痊愈了。

  楚文王是怎样宠爱息夫人，从而达到心理治疗作用的呢？请看下列史实。

  一、据史料记载，楚文王中年即位，即位七八年后抢来息夫人，可以想见，楚文王原来是有夫人的，却让息夫人做夫人；又灭掉蔡国，解夫人之恨。足见楚文王对她的宠爱。

  二、息侯比蔡侯待遇高，蔡侯是俘虏，而息侯虽然被安置在偏远的地方，仍食十户之赋，虽不富贵，却也衣食无忧。这是楚文王因宠爱息夫人而善待息侯。

  息夫人是怎样慢慢想通了家事国事天下事，自我进行心理治疗的呢？请看下列史实。

  一、息侯是个毫无理智的小国之君，亡国是必然的。有个典故叫“息侯伐郑”，故事发生在息夫人被抢二十多年前。息国在中原边缘，是个小国；郑国在中原之中，虽然不大，但是国力很强，而息国竟然讨伐郑国。郑国在今郑州市的新郑市，与周边的诸侯国交通方便，是商品集散地，是商人聚集地，因商业和商业税而富，是春秋初期的中原霸主。那时“春秋五霸”还没有出现，所以史称郑国是“春秋初霸”或“春秋小霸”。在外交场合，息侯与郑侯曾言语抵牾，息侯竟挥师伐郑，结果大败而还。《左传》评价息侯伐郑有“五不韪”。“韪”，是也。“五不韪”就是有五个方面的不是、不对、不该。由此产生了“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个七个字的成语。及至蔡侯对息夫人“弗宾”，谴责可也，息侯竟设圈套害人，人家可是带兵救你的呀！可见息侯这个人不地道，值得爱吗？在楚国宫中，息夫人慢慢会想通的。

  二、楚文王是大国之君，且有雄才大略。春秋初期，有几百个诸侯国，小的如现在一个县，大的如现在一个省，息国如县大，楚国如省大。楚国的基本国策是向北扩张，楚文王时，已扩张至今河南省的南阳市至驻马店市一线。楚文王还是一个明君。著名的和氏璧就是楚文王发现的。卞和向楚武王献璞玉，武王不识，说他是骗子，砍了他一只脚。卞和在山中哭泣，楚文王怜其忠，命玉工剖开璞玉，果然是稀世美玉。如此明君，不值得爱吗？在楚国宫中，息夫人慢慢会想通的。

  三、息夫人和楚文王共同生活了七八年，对楚文王是有感情的。楚文王死后，息夫人的大儿子即位，才几岁，未加冕，不称王，不幸早殇，二儿子即位，这就是后来的楚成王。楚成王年幼，由文王的弟弟子元辅政，任令尹，令尹即丞相。在楚成王六年，子元自感权力稳固，竟迷恋嫂子的美色，便在嫂子的寝宫旁建场馆，带领军士跳舞，以勾引嫂子。跳舞怎么就能勾引女人呢？《左传》、《史记》皆无解释。今据学者考证，古代有“生殖崇拜舞”，祭祀时跳，以求子孙繁衍，后来发展为“恋爱舞”，求偶时跳。舞蹈姿势是：双腿半下蹲呈弯曲状，双臂半上举呈弯曲状。这是模仿蝎子弯曲的螯，青蛙弯曲的腿，蝎子、青蛙产子多，故为“生殖崇拜舞”、“恋爱舞”。息夫人看到此舞，顿觉受辱，对侍人哭诉道：“先王带领军士持械跳舞，是演习战阵，以征伐诸侯；如今令尹为我这个守寡之人跳这种舞，哪有征伐诸侯之意！”史家分析这句话，认为息夫人对死去的楚文王确有感情。侍人将这句话传给子元，子元却将息夫人的不满，错误地理解为对他的期望，说：“夫人不忘征伐诸侯，我倒忘了。”于是率军北上，征伐中原最强的诸侯郑国。郑国毫无准备，慌乱中弃城而走，外城之门、内城之门皆未闭锁。楚军入城，见内城之门未闭，顿生疑惑，难道待我半入而击？便撤出城外，扎下营寨。这时，周边诸侯应郑国所求，纷纷赶来救援。楚军留下营寨迷惑敌人，在夜间悄悄撤离。子元回到楚国，以为满足了息夫人的期望，直接就住进了息夫人的寝宫。发生了什么？史书未记。不久发生宫廷政变，子元被杀，新的令尹上台执政。楚国宫中，息夫人比较比较蔡侯、息侯、文王、子元，哪个可爱，慢慢会想通的。

  抢婚，也是有爱情的

  关于息夫人与楚文王的爱情，后人所不能理解的是一个“抢”字，息夫人是被楚文王抢来的，抢来的美女怎么会对君王产生感情呢？这是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

  在春秋以前，被君王宠爱的美女不少都是抢来的，只说最有名的吧。

  妹喜，是夏桀征伐有施部落时抢来的。

  妲己，是殷纣王征伐有苏部落时抢来的。

  褒姒，是周幽王征伐有褒部落时抢来的。

  和息夫人同时代的骊姬，是晋献公征伐骊戎部落时抢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抢婚呢？因为当时仍残留原始社会的婚俗。

  原始社会最早的婚俗是兄妹通婚，有伏羲女娲传说为证。这种近亲结婚终被淘汰，部落内不再通婚，改为部落间通婚，A部落之女与B部落多个男子通婚，反之亦然，儿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例证：传说商部落的始祖叫契，契的生母叫简狄，简狄食鸟蛋而生契；传说周部落的始祖叫弃，弃的生母叫姜原，姜原在野外踩巨人脚印而生弃。食鸟蛋、踩脚印怎么会生子呢？这是母系社会知其母不知其父婚俗的神话包装。接着就进入父系社会。父系社会的A部落一家诸子与B部落一家诸女通婚，兄弟共妻，姊妹共夫，有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与女英嫁给舜的传说为证。至春秋，这种婚俗仍有遗存，故而蔡侯调戏小姨子、子元挑逗兄嫂皆不以为耻。婚俗最终进化到一夫一妻制，但是部落间和睦则和睦通婚，不和睦则抢婚。从平民到酋长皆如此。大诸侯抢小诸侯之女之夫人，或威逼小诸侯献美，不足为奇。

  以现代文明衡量古代抢婚，必以为被抢之女逆来顺受，以泪洗面。其实未必，她们或许随遇而安，心安理得呢，因为婚俗如此。

  原始社会的婚俗，华夏民族如此，其他民族亦如此。汉族的宋代，蒙古草原还处在原始社会，成吉思汗的结发妻子就曾被敌对部落抢走，统一蒙古草原、驰骋欧亚大陆过程中，成吉思汗也抢了多个部落酋长的嫔妃和公主，他还鼓励子孙征服一切敌对部落，“夺去其所有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汉族的明代，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仍处在原始社会。努尔哈赤灭一个部落，就娶这个部落酋长的女儿为妻。

  世界上每个民族的原始社会的婚俗都是相同的或相近的。研究原始社会婚俗最有成就的著作，是130多年前美国社会学家摩尔根出版的《古代社会》，此书受到马克思、恩格斯推崇，马克思据此著有《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恩格斯据此著有《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以上分析和论证，只为证明一句话：息夫人和楚文王是有爱情的。

   《左传》、《列女传》给息夫人披上儒家伦理道德的外衣

  古往今来都认为息夫人和楚文王没有爱情，这是《左传》和《列女传》影响的结果。

  《左传》是解释《春秋》的，《春秋》是孔子编撰的，《左传》与《春秋》同为儒家经典。《左传》说息夫人怀念前夫，与楚文王“未言”， 楚文王不解，息夫人答：“侍二夫，不能死，岂有可言？”这个情节正符合儒家伦理道德，却像文学情节，非史官所记，其实楚国宫廷也没留下相关的史料。总之，《左传》所记息夫人并非全部真实。

  500年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又过了100年，刘向为了宣扬儒家伦理道德，收集尧舜以来传说中的节义贞顺之妇和红颜祸水之女编成《列女传》，对后世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列女传》里有息夫人，作为节义贞顺的典型。刘向嫌《左传》所记仍不能充分体现“夫为妻纲”，便删去了息夫人为楚文王生两个孩子的史实，代之以如下情节：楚文王让息侯看守城门，趁楚文王出巡，息夫人偷会息侯，说，妾须臾不忘君也，终不愿一身二嫁，妾与君活着不能同室，不如死后同穴，遂自杀，息侯亦自杀。楚文王感叹息夫人守节有义，以诸侯之礼将二人合葬。

  《吕氏春秋》和《史记》未记息夫人被抢

  在《左传》之后、《列女传》之前，还有《吕氏春秋》和《史记》记载了息夫人。

  关于息夫人，《吕氏春秋》是这样记的：楚文王佯装与蔡侯友好，问蔡侯，我怎样占有息国，蔡侯说，息侯夫人是我的小姨子，我请他们两口来吃饭，你趁机偷袭息国，可取也。楚文王偷袭息国成功，挥师又来取蔡国。仅此而已，没有记载息夫人被抢。

  关于息夫人，《史记》是这样记的：蔡侯娶于陈，息侯亦娶于陈。息夫人出嫁，路过蔡国，蔡侯不敬。息侯怒，对楚文王说，你来伐我，我求救于蔡侯，蔡侯必来救，你再伐蔡，必然成功。楚文王依其计而行，掳蔡侯而归。仅此而已，也没有记载息夫人被抢。

  总结：息夫人到底有没有被抢？虽然《左传》不够真实，《列女传》杜撰，但在2000年间作为灌输儒家伦理道德的教材，对后世影响巨大而深远，所以后世宁愿相信息夫人被抢。被抢以后，按儒家伦理道德，她怎么能高兴起来呢？既然郁郁寡欢，当代学者认为她患了抑郁症，就在情理之中，谁又能说不是呢？我分析史实和当时的婚俗，论证息夫人和楚文王是有爱情的，并且爱情治好了她的抑郁症，不也合情合理吗？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