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儿啊，一纸遗书诉说着世间的父恩无数

丈夫回家借钱去了，张小妹带着儿子在医院苦度着光阴。她身上真的再也没有一分钱了。儿子的病情好转以后，食量一下子大了起来，家里带来的炒米粉不几天就吃光了。好心的病友们每餐匀出一些饭菜来，她含泪接过，又含泪一口口地喂着儿子。2000年8月24日中午，丈夫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没能借到钱，但28日一定来长沙，他放心不下她们母子。此时，张小妹已连着两天没吃一口饭了。她饿得两眼发黑。她只盼着丈夫快些回来！毕竟，男人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啊！只要学银在自己身边，再难，她也觉得有处依靠。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了28日，一清早，儿子对她说：“妈，你去火车站接爸吧，爸今天会来。”她摇摇头。不懂事的儿子啊，你哪里知道，妈身上连搭公共汽车的钱也没有啊！这几天，妈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偷偷地低着头去医院大门口的饭店捡人家吃剩的饭菜！她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说：“爸不要接，他自己会来的。”然而，这一天的白天过去了，晚上又过去了，丈夫没有来！此后的29日、30日，时时刻刻苦盼着的张小妹仍然不见丈夫的身影出现！这是为什么？一丝不祥的预感悄悄地在她心里闪现。她几次走向病房走廊上的电话机，她想给老家打个电话，问一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可她身上没有钱！

9月1日清早，张小妹正趴在儿子的病床边上打盹儿。她实在太累了。忽然，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梦见丈夫血淋淋地一身向她走来……她骇得大叫。儿子被惊醒了，忙着叫妈……天渐渐大亮了，在深圳打工的丈夫的外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外甥只在病房里稍稍站了一会，就急急忙忙赶往石门去了。临走，给了她100元钱。这一天在张小妹忐忑不安的期盼中又度过了。晚上，她拿着外甥给的钱往老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子的伯伯。伯伯说，学银没借到钱，出去打工赚钱去了。她实在有些不信。学银是怎么了？把我们母子丢到医院不管了？她甚至在心里恨恨地骂他：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骂过、怨过，她又躲进病房的卫生间偷偷地哭了一场……

第二天，张小妹的哥哥和小叔子来了，他们带来了4000元钱。儿子不见爸爸来，便缠着叔叔问：“小叔，我爸呢？我爸不要我了？”小叔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摸着孩子的头说：“你爸出去打工了。他赚不到钱就不会回来了，孩子，你别……别想他……”说着，小叔起身往门外走去。

此后的日子里，病房里的病友们忽然对他们母子格外关心起来。大家纷纷地你几元、他几十元地给她钱。邻床的两位姓杨、姓周的病友，每天轮换着吩咐自己的丈夫给他们母子带来饭菜。王教授和一些护士也给她送来生活费和换洗衣服……怀着内心的无尽感激，善良的张小妹含泪收下这些雪中送来的炭火。她默记着这些好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苦命的相濡以沫13年的丈夫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2000年9月13日，离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只剩下两天了。张小妹决意回家一趟。汽车在她的家门口停下来，她站起身，朝家里望去。只见自己的屋前，早已聚集着许多的乡亲，屋前的坪边上，一纸招魂的幡儿正在风中飘起……天啦，莫非学银他……十多天来盘踞在她心头的那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向她击来，她只觉两眼一黑，猝然昏倒在公路边上。

苦命的张小妹是被人抬回家的。她终于苏醒了过来。她一边嚎哭着，一边要往学银的坟上爬去。她已经瘫软了，两只脚怎么也挪不动了。她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不停地用头猛撞着无情的地面。鲜血一滴滴往下掉，和着她的泪水浸染着脚下的土地。亲人们终于将她抬到了丈夫的坟地。新堆的黄土里，长眠着她苦命的丈夫！张小妹一头扑向新坟，疯了般地要扒开坟堆上的黄土！学银啊！学银！你为什么这样狠心！有眼无珠的苍天啊！你为什么这样无情！茫茫的人世啊，穷人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小妹再次昏死在丈夫的坟前。

两天两晚后，张小妹才从昏睡中苏醒。苏醒过来的张小妹终于看到了丈夫留下的遗书：

“……我的好孩子，原谅你无能的父亲，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要把病得到我孩子身上，为什么不得到我身上……

我的好孩子，爸好想你好爱你，我知道你也想爸爱爸，可是我不能借钱治好你的病，停了几天的药爸都借不到一分钱，你爸无能哪无能！好兵儿不是爸不管你，正因为爱你爸才会这样。等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小妹，我走了，我实在已无法承担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我走以后什么都不要给我做，只把我自己的衣服给我，更不要搞官（棺）木，就是一分钱都要留给孩子治病。

球球（求求）所有的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我会在来世报答你们的恩德。

我走以后不要告之（知）我的孩子，让他安心养病……”

这是怎样的一封遗书啊！谁看了谁都要肝肠寸断！这是一位走投无路的绝望的父亲从心间吐出的一滴滴的鲜血！是他对悲苦人生的一声声愤怒的控诉！

37岁的晏学银就这样在2000年8月30日的那个清晨死去！他留给世人的只有啼血的父爱和无尽的悲伤！

张小妹再一次哭昏过去。这一天，正是龙年中秋佳节……

啼血的父爱，使人间爱心的浪潮终于涌动

张小妹在床上整整昏睡了15天。丧夫的剧痛终于击垮了这位苦命的女人。渐渐地，她清醒了过来，她知道，为了儿子，也为了丈夫的托付，她要活下去！

也就在这些日子里，晏学银殉身以救子的惨剧迅速传遍他的家乡。善良的人们震惊了！哀痛之余，无数个男人和女人叩问着自己的心灵，纷纷伸出援助之手。2000年9月20日，石门县彭副县长指示县教育局组织募捐。小晏兵就读的蒙泉镇中心小学的师生一次募捐4600多元；村上的乡亲们也募捐了1000多元；镇民政所派人送来了700元……

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长沙，湖南中医学院附属一医院党委书记钱正华迅速召集全院各支部书记会议。他沉重地说：“各位，我们都有儿女，为父为母者，谁不疼自己的骨肉！晏姓三口之家，已急死一人。若是晏兵再死了，他母亲也很可能急死！三条人命啊！我们都省一口吧，救救这个孩子，救救这个家！”很快，医院门诊部打出“救救孩子，请您献出一份爱心”的巨幅横幅。仅仅两天，医院一千多名医务人员就募集了2万多元善款。无数素不相识的病友也自发地走向募捐箱……

中医附一医院为一个苦命的白血病患儿募捐的消息终于被省会的一些媒体知道了，他们纷纷报道这一义举。一时间，省城里无数的普通的百姓人家都在牵挂着小晏兵的命运。一位下岗女工在看过新闻后，第二天一早便寻到小晏兵的病房，将1000元钱塞到孩子妈妈的手中。一位漂亮的少妇来到病房，询问过孩子病情后，一边将4000元钱塞给张小妹，一边流着泪嘱咐说：“你要坚强些，会有很多好心人帮你的！”正好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摄下了这感人的镜头，张小妹这才知道少妇叫周湘，是一家叫“东东”熟食厂的工人。几位中年男人随医院工会主席走进病房，劝慰过这对苦命的母子后留下3000元善款。株洲市公安局巡警一大队的三位民警专程看望小晏兵，除留给孩子2000元钱外，还买来了衣服和玩具……最令人感动的是市工人文化宫培训中心的一群孩子，他们一元、一角地将零花钱凑齐136元5角，请他们的老师送来病房。他们在一张白纸上写上祝福的话，稚嫩的笔画表达着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们纯净善良的心灵。

几乎就在同时，小晏兵的命运还牵挂住一位同样是父亲的中年人的心。这位长沙市政府的主要领导人在百忙之中关注着苦命的孩子，哀痛之余提笔给省有关部门的领导亲拟报告，终于为小晏兵争取到湖南省慈善总会拨出的4万元扶助专款……

人们其实是善良的。善良的人们感叹着晏学银啼血的父爱。仅仅几个月时间，社会各界为晏兵捐助了8万多元善款。除留下2100元给他们母子作生活费外，其余全部用于孩子的治疗费用。

苦命的孩子终于有救了！

经过几个月的系统治疗，晏兵的病情进一步缓解。今年正月十五日，经过各科医生的全面会诊，王万林教授亲自主刀为孩子作了“骨髓自体移植”手术。

笔者是在晏兵手术后的第20日去病房采访的。春天又来了，天上正飘洒着绵绵的春雨。晏兵正坐在高度密封消毒的层流室里沉思着什么。透过层流室墙壁上的玻璃窗口，见到孩子的脸上已泛起少年特有的红润。笔者拿起窗台上的话筒，拨通了层流室里的电话。听到铃声，晏兵一跃而起：“叔叔，您好！”他礼貌地说道。“晏兵，你刚才在干什么呢？那样用心！” “我在想爸爸！”他说，“我的病好多了！我要他快回来……”笔者听着，心忽地一下往下沉。

是啊，自有人类以来，父亲，这个神圣的字眼就演绎过多少感天动地的悲壮故事！多少象晏学银这样的父亲舍身以救子！他们活着的时候也许贫穷，也许卑贱，也许就如大地上一颗无人视见的小草。但是，当灾难降临时，他们会以伟岸的父亲的血肉之躯，去护卫自己的骨肉！我们当然不能赞成晏学银那样的殉身，但是，我们应当感怀晏学银留下来的啼血般的、如山的父爱！笔者的双眼忍不住渐渐湿润，真想对着层流室里的小晏兵说：孩子，有一天你长大成人，有一天你也做了父亲，你可要记住：你的父亲是为你而死！他传给你的，便是人类赖以生生不息的繁衍的至尊至伟的父爱！！

补记：笔者一直等到小晏兵手术后快四个月方才发稿。前不久，历尽磨难的小晏兵终于临床治愈出院了。出院的那天，母子俩送给医院一面鲜红的锦旗，当医院党委书记钱正华双手接过锦旗时，母子俩又流泪跪倒在医生面前，叩谢救命之恩。愿小晏兵早日彻底康复，愿九泉之下的晏学银的亡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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