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立在汤汤的攸水河边，恍惚间，岸上走过一位白发银须的老者。老者身披兽皮，手荷银锄，背负一篓水淋淋的草药。这不是我们的始祖炎帝神农氏么？我们赶紧双膝跪地，朝着始祖三拜九叩。拜毕，抬头却不见了始祖的身影，只听河上碧空的云头上，传来始祖的一串歌行。天色已晚，始祖当是回归“长沙茶乡之尾”的炎陵了吧？！我对着长空诺然一声长啸：“神农尝百草，日中七十毒，呦嗬！”

这一幕幻觉发生在1997年寒冬的某个下午，正是我们去攸县人民医院采访的日子。

二

攸县，因攸水流贯县境而得名。自西汉高祖五年设县，至今已有2200年历史。在这片炎帝神农氏曾尝百草以疗疾的热土上，自有人类以来，就有着人类与疾病抗争的历史。其间渗透着无以计数的磨难与痛苦交织的血泪。《攸县志》载：“明万历四年（1576年）攸县人口即有6万；至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反而锐减至11993人。”这里除了战争以外，疾病便是夺命的头号杀手。我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个凄苦悲伤的惨景！疫病席卷一个个村庄，无数的生灵就象树上的枯叶一样悄然飘落到攸水两岸的黄土堆里。

历史一页页地翻至1913年。这年5月，攸县城里有了一家叫福音堂的诊所。那是美籍传教士开设的。它的意义在于，标志着西医西药从此输入攸县。又过了26年，攸县卫生院在县城南正街刘家祠堂创办，湖南资兴人刘珍出任首届院长。历史老人就像一位好恶作剧的幽默大师，就在这年10月，攸县城暴发霍乱流行，仅驻城一连官兵两日就死亡100多人！

58年前的这家仅有职员5人，病床5张，号称湖南甲类卫生院的攸县卫生院，便是今日占地70亩，设床320张，在岗职工483人，建筑面积3.3万平方米，拥有21个具有现代诊疗手段的临床及辅助科室的名震湘东的攸县人民医院的前身。

三

公元1993年4月5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春天来了，攸水河岸的柳树又吐出一团团的嫩绿。天气依旧有几丝寒意。白天下了一场春雨。医院会议厅里，400多颗男男女女的头颅聚集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就在这掺杂着信任、期望和疑虑的众多的目光中，一位年轻人随着县委领导登上主席台。他便是新到任的院长兼党委书记刘最新。

就职仪式并不象人们想像的那样激动人心，刘最新的感觉就象站在发春汛的攸水河边，亢奋、紧张而又有几分忧虑。

前天，县委组织部找他谈话，要他出任县医院院长。那天，他还在鸾山那个叫利洞村的老家为84岁的母亲办丧事。亡母的哀痛还在咬噬着他的心。他犹疑了。他知道这院长的职责意味着什么：几十年风风雨雨，历届前任院长们流血流汗，几乎是在一张白纸的基础上，把医院建设成初具规模。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医院的前景面临着重重的困境。那零零乱乱依山而建的一栋栋平房，破败陈旧，与其说是医人救命的医院，不如说是乡间的养猪场。医院入不敷出，，贷款48万元发工资，奖金自然就不必提了。全院最值钱的医疗设备，除了一台500毫安的X光机，再就是那台好不容易才添置上的黑白B超了。更令人忧愁的是职工人心涣散，要求调走的，上访告状的，扯皮打架的，迟到早退的，上班聊天打牌的，让人生出几分法不责众的无奈！

亮相、表态、掌声以及台下掺杂着希望与疑惑的私语声，看似热热闹闹的就职仪式例行公事地结束了。人们从会议厅鱼贯而出，渐渐地在夜幕下消散。刘最新和他的副手们相送到会的县委领导。天上又飘洒起稀稀落落的雨点，晚风带来几分寒意。“回吧，都回去吧！”县委领导挥挥手，迟疑一会，又轻声道：“能不能想想办法，再借点钱，给职工多少发点奖金？”刘最新点点头。也就在这点头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眼窝忽地发热。

四

就从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夜开始，攸县人民医院新一届领导班子肩负起74万父老乡亲的嘱托。他们真的借钱给职工发了一个季度的“奖金”，人平90元，仅仅90元，却是医院破天荒第一次。“民以食为天”啊！职工们仿佛从中看到了一线希望。说来也怪，长期困扰院长们的上班迟到现象突然在一个早晨被改变了。上班高峰时，医院大门口几百号人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匆匆奔向自己的岗位。那场景惊动了县电视台的记者们，他们赶到医院，抢拍了一组热闹的镜头，于是，这本不该是新闻的新闻，便通过电视屏幕走进了全县千万人家。有人惊喜地预言：县医院会有奇迹出现！

也就从这件事上，刘最新和他的班子里的同伴们看到了职工中蕴藏着的巨大积极性。这就好比汪洋中的一条船，船上的人们谁不想驶向绿色的彼岸呢？县人民医院这条船，如今尽管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经历了海浪和漩涡，但船上的水手们仍在拼搏，而且，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引导自己前进的船长和水手们！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有什么值得犹疑的呢？院领导们白天到各个科室，收集和掌握情况；晚上，坐在会议室你一言我一语地谋划。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在充满激情的会议室悄然而过；一个又一个事关医院命运的决策在万籁俱寂的长夜形成：“两改三化”——改固定工资为浮动工资；改革职工公费医疗制度；思想强化、工作量化、人员优化。“三字经”——改革力度“大”，内部管理“严”，设施建设“实”。用刘最新的话说是“舒筋活络练内功，活血化瘀树形象。”典型的医学术语，被院长们运用到医院业务和医德建设中并付诸实施。过去，有个别职工小病大养，365日，天天“泡”在病床上，除医疗费用全部报销外，还照样拿工资、奖金，群众意见大。实行公费医疗改革后，一年下来，全院光医疗费用就节支20多万元。吊儿郎当的人晓得了院规的“厉害”，绝大多数的职工尝到了改革的“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