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踩着了湘江的源头！

我终于见到了默默的泠江。

那正是八月，秋老虎好毒好辣。为了见着一位友人，我从长沙到郴州，又昨日下午从郴州寻到了这泠水边的宁远县城。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忽觉得人如重病了一般。原计划去九嶷山寻些山间野趣，去永州城寻觅柳宗元的遗踪，却望着天上那盘发白的太阳，不免生了许多的畏惧。终究定心了不去。躲在这客居的嶷山宾馆203号房间，郁郁地生着些闷气。

朋友终于来了。又终于引着我上街了。出宾馆门，过十字街，便踏上一座拱桥。桥下的小河，在太阳下汤汤地流。河面极窄，河水极浅。几个妇人在水中采水草，齐腰身的河水鼓着她们身上的衣裳；下游呢，忽见两渔人撒网。立在桥上凭栏观看，终也不见网上一鱼一虾。心中兀自地为着他们可惜。

我说：“这河，叫冷江？有鱼？”

“不叫冷江。”朋友说，“泠江。读líng。”

我一惊，寻桥头一店铺望去，那果是一个“泠”字。在我的故乡，60年代初修过一座拦河坝，取名曰“泠江坝”。这般的巧合。只是我故乡的那条河叫涓水，比这泠江自然宽了许多。

泠江河边便是一处集市，各色店铺挨着。交易的人极少，不时还有几位勇敢的骑士响着车铃从人缝中穿过。太阳正猛，我觉得有些头晕，见旁边有家药店，便进去，买了点应急的药品带着。直到这时，我才听朋友介绍，这泠江原是湘江的源头。从这宁远县城，溯泠江上行约70里，便进入九嶷山了。在那莽莽深山之中，有一座叫“三分石”的石峰，湘江便是源于此了。又从这宁远县城流过不远，入潇水，到永州，便是真正的湘江了！

我原以为湘江是发源于广西的，好像还有一条叫“灵渠”的什么运河将湘江水沟通到另一处水域之中。对于泠江，却实在是无知的了。

于是，我对这毫不起眼的泠江，自然地生发出一些敬意。记得曾有朋友说过，我这人于山于水是格外地有着些缘分。我自己也有些同感。譬如说遇上某件公干去某某都市，我是定然地提不起精神。若是说去哪处大山，即或是名不见经传的野岭，我也会满口答应。不知道这是因为终日生活在都市里多了些厌倦，还是天生地是那么个缘游荒山野林的苦命。这如今虽说泠江的景致是如此一般，我却忽然地想在它的身上寻出点什么野趣来。

啊，八月的泠江，你如何遇上了我这么一个痴汉？

凭着河边的栏杆，我定定地望着足下的泠江。江水自然不太愿意搭理我这个异乡的远客，依旧只是汤汤地、且愈来愈瘦地在八月的太阳底下流去。河水其实还是极清澈的，满河里长着极茂盛的水草，青青的，绿绿的在碧水里摇摇荡荡。于是，河岸上便不时随着一阵热风，送过几缕水草的腥味。我忍不住张口猛吸，想把这泠江的水腥从此深埋在肺腑。自然地我还知道，再来泠江，再在这石栏杆旁赏味着泠江的机会，恐怕也是难得的了吧？又于是，心中便生出许多的伤感。遂回客居，不忍久逗。

到黄昏，吃过晚饭，却不见服务员，讨不了门钥匙，自然进不了房间。忽想，还去那河边看看吧。幸亏也不过一箭之遥，悠闲信步便到。此时太阳已经温和多了，河岸上的人也稀了，河面上的人却密了。河中的顽童正在嬉戏；几只水鸭悠闲地在河面上游着，似乎还没有回家的意念。我忽想：浩荡的湘江，原来是从这浅浅的泠江演化成的。眼前的泠江虽不见舟楫，却是孕育着大河的母亲！又想，湘江还记得这小小的泠水么？还看得起这小小的泠水么？自然，这一切我也全然不可知道。

宁远这地方，古时也曾并与“南蛮”之域。想必当年柳宗元谪贬永州时，这里怕还是一片蛮荒的地方吧？哪有如今这多的人，这繁华的城市，这豪放的民风？

这般地思想着，不觉暮色渐渐拢近泠江，熏风从河面缓缓漫过，带来几许水腥，几分清凉。满城的灯光亦忽地亮了，街市上的人儿亦渐渐多了。我终于留连地走下河岸，俯身捧了几掬八月的泠江水，甜甜地饮进肚去。好让那八月的泠江，永生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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