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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
发布时间:2011-04-26      来源:

七叔一走近一个月。那天傍晚,我正在房里洗脚,忽然听到七叔叫我:“张亮!”

我一惊,连洗脚盆都弄翻了,流了满屋一地的水。听到七叔回来了,院长、谢老太、罗护士他们都过来了。罗护士闹着要吃的。七叔便从兜里掏出一些莲蓬、菱角来,东西还没放稳,就被罗护士她们几个一抢而光,气得我两眼直翻。大家热闹一阵,各自走了。待屋里只有七叔和我了,七叔说:“张亮,给你!”

我一看,原来是一包苦瓜皮、黄瓜皮和酸枣干!我高兴得笑了。哟,一高兴,还突然发现七叔的光头变成了小平头!好呀,七叔,蛮有点官模官样了!

七叔说:“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这才想起,七叔应该是没吃晚饭。

我便陪七叔去伙房。老赵头不在,厨房门锁着。外间食柜里也没什么吃食,只有一小扎面条。老赵头准是去了镇上茶馆,他闲时好去那里聊天。我说:“我去茶馆叫老赵头。”七叔一把拉住我,“算了,让他歇歇,莫去麻烦。”

“你吃什么?”我问。

“这不有面条么?”七叔说。

你不会相信,那年月革命化,我们那医院除伙房有火外,职工家连个煤炉都没有。“没火,怎么吃?”我说。

七叔笑了,回到房里,他把面条塞进漱口缸,又倒了些开水进去,顺手拿张报纸盖住杯口,半袋烟工夫,七叔说:“熟了!”说着,拈了几只盐辣椒拌到那面条里,用筷子搅搅就吃。天啦,这是什么吃法哟!我望着七叔,苦笑。

这晚,七叔和我说了很多乡下的见闻。农村正割资本主义尾巴,到处扯瓜秧豆苗,毒鸡闹鸭。“刚收了早稻,就喊没饭呷咧。”七叔叹口气,道:“人要害人天不肯,天要害人草不生,这莫非是天意么?”屋外蛙噪虫鸣。七叔久久没有入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转眼到了中秋。

一清早,七叔去商店买了些月饼、药糖,说:“张亮,过节了,晚上让你饱吃。”

我那时太年轻,嘴馋,便一整天盼着天快黑。不料到了下午,妇产科文外婆飞脚跑来叫院长:“不、不好了!大出血!止、止不住……”

院长急忙往产房跑。产妇是头胎,在家折腾了三天三晚才送到医院来。如今胎儿是娩出来了,却胎盘滞留,突然大出血。我们那家医院就那么个条件,连个血也无法输。彭大夫、文外婆急得满头是汗,“仙鹤草素”、“六氨基酸”,能用的止血药都用上了,产妇仍血流如注。可怜一个年轻的女人,就这样悲惨地告别了人世!

产房突然爆发出一声狼嚎般的男人的惨叫!

我站在产房门口,忍不住一阵阵发抖。忽然,产房门开了,七叔惨白着脸从里面出来,摇晃着往宿舍走去。我一惊,七叔怎么了?正想着回房看看,见七叔又从房里摇晃着走出来。这时的七叔,显得那样悲伤,那样痛苦,那样憔悴和慌乱!

只有院长,此时才真正地让人觉出他的重要。他吩咐文外婆、罗护士细心地抹洗死者的遗体,又打发老赵头赶快去商店买鞭炮。自己则一手拉着那嚎啕大哭的男人,半搀半扶着去他的宿舍,亲自泡茶,点烟,好言好语劝慰,那情景,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

那时乡间医院死了病人,弄不好常常惹出风波。闭塞、保守的乡民,说忠厚便忠厚,说粗蛮便粗蛮,打医生的,停尸闹事的医患纠纷并非少见。先前遇上这类纠纷,七叔总是和院长一唱一和。七叔深谙乡民的脾性,他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窥视到其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知道他们想什么,要什么,往往能将一句句看似平常的乡言俚语对上人家的心思。朴实的乡下人服的就是这份充满泥土气息的乡情和道理,七叔能使暴跳如雷的闹事者慢慢地坐下任由他陪着抽那一支支的“火炬”烟。待地上横七竖八躺满烟蒂时,那风波也就渐渐地平静如秋日微风中的涓水河了。可今天,七叔神情异常,异常得有些让人费解。直待院长费尽口舌,将死者送出医院大门,七叔才仿佛从恶梦中清醒过来,接过老赵头手上的鞭炮,立在门前那株古柳下,颤着双手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那挂鞭子。硝烟中,我们送走了那位可怜的女人。七叔,此时竟无声地流着眼泪。直到那蒙着白布的担架渐渐远去,七叔还倚在古柳树下,双目呆呆地望着远方。

又一条鲜活而年轻的生命离开了人世。这是令人悲伤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中秋月圆的日子,世间又突然多了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庭!更是给人增添着无尽的伤感!这年的中秋,让我这颗太年轻的心第一次为一位母亲的死而惊悸!

我终于从惊悸中走了出来,去古柳树下将发呆的七叔扶回房去。

这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天上没有几丝云,只有稀疏的星和朗朗的月。七叔没有出来赏月,他叫我拿了月饼和药糖到院子里和院长、文外婆、老赵头一块儿吃,自己却缩在蚊帐里早早地睡了。

七叔这是怎么了?我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又进房来叫七叔。推门进去,见七叔正捧着他的那个宝贝红布包儿,悄然无声地哭着。泪水从他的双颊匆匆滚落,掉在血红的红布包上。七叔见我进来,忙用手抹去眼泪,说:“不去看月?”

我没作声。

“去吧,过节哩。”他一边将那红布包收到胸前的口袋里,一边催道。

这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夜深了,四野蛙鸣如鼓。七叔那床上却不见传来鼾声。我知道,七叔也没有入睡。

七叔情绪的反常,令我想了很多很多。他为什么对白天死去的产妇那般失神、痛苦?他说好晚上去赏月,又为什么独自躲在房里对着红布包落泪?还有那只唢呐,七叔一吹起它,就老是那么一支凄凄苦苦催人掉泪的曲子?且他每次吹着唢呐,那心神就像游移在一桩久远的悲惨的往事之中,连他脸上那深深的皱纹里,也似乎含着一丝丝的哀伤和怀念。

这里面,难道深藏着一段令七叔刻骨铭心的秘事?那是怎样的一段秘事呢?直教七叔这样一位男儿如此伤情?我真后悔,当初要是偷看一下红布包里的东西,兴许就明了一切。可如今,七叔已买了一口樟木箱,随时地将他那宝贝锁进箱里。十五的月亮从窗户里爬了进来,照在七叔的床上。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些日子,谢老太张罗着给七叔做媒。那女的是镇上邮局的,瓜子脸,大眼睛,见人笑笑,话不多,三十七、八岁年纪,与七叔挺匹配。谢老太一说,女方满口答应,不料七叔不允。文外婆、罗护士、彭大夫,连老赵头、院长都觉得这是件成人之美的好事,都劝他。后来区委张书记也出面找七叔谈过一次,却一概地被七叔拒绝了。气得谢老太差不多一个月不理七叔。贫嘴罗护士便背后一口一声骂七叔是不识好歹的老光棍。我也劝过七叔。七叔先是笑笑,苦着脸笑笑。讲多了,七叔便走过来拎我的耳朵,骂道:“人细鬼大,你晓得什么?”我一听脸哗地红了,便再也不敢多嘴。

终究,这般好端端的一桩婚事没戏。不久,镇上便有传言,说七叔原来不是男人,是个阴阳人,弄不成女人的豆腐货。这话传到七叔耳里,七叔气得骂娘,山吼般地骂娘。

骂又有什么用呢?连我也觉得,七叔这人确实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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