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杂忆之四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难以抹去的影子，这就是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医院的一位指导员。

指导员姓周，是一位解放初期就当区委书记的老干部，武高武大，嗓门挺粗，只是岁月的重负使他50来岁时就勾腰驼背的了。记得他上任的那天是一个春雨潇潇的日子，他挑着一担用油布包着的行李，戴只斗笠进来，然后就一直坐在候诊室的一条木凳上，直到吃中饭时，院长去食堂碰见他，才慌忙招呼大家一道欢迎他。

那是1972年的事情。

周指导员在医院待了差不多3年，期间多数日子在乡下支农。那年月农村缺吃，有干部蹲点，住户的饭碗里多半是红薯，少量的干饭——那饭是煮给干部吃的。指导员常抢着盛红薯，不吃米饭，主人若是硬让米饭，他就甩碗砸筷子，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因此，他下乡是经常换着住户的。到后来，人家都不想接，区里只好打发他回了医院。

我们那家医院建在农村，附近的一些农户在医院后山上种些蔬菜。他回医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扒了这些菜地，惹得一群农民到医院骂骂咧咧，哭哭啼啼。到后来，医院修围墙，白天修一截，晚上倒一截，反反复复，终究没有修成，想必是那些农民干的。

他只要不外出，就领着大家“天天读”。老先生念书不多，便常出些笑话，比如将“衷心祝福”念成“哀”心祝福，或者将“忠心耿耿”念成忠心“火火”什么的。遇到这类事情，大家也不言不笑，一任晨风拂面，随心所欲。记得他还有一套《列宁全集》，如砖头般的厚书，不论下乡、开会总是随身带着，稍有空，便拿出来翻翻，只不知究竟读懂了多少。

后来，他调到另一处地方去了。走前那晚，他到我房里来，我们之间本来话不多，站了一会儿，他就走了。我送他出去，屋外月色溶溶，月光映着他满头的银丝。望着他佝偻着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怜。我说：“指导员，您有空多来医院走走啦。”

他笑了笑，说：“会来的！我会来的！”

终究，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来过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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