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过去了。自从我父亲去世，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间小小的诊所了。

诊所设在一处叫姜家湾的地方。屋前有一汪池塘，再有就是一丘丘连绵的稻田和菜地，以及许多的一丛丛的斑竹林子。

小时候，家里有谁生病，母亲总是打发我去诊所请医、买药。及至后来我拜师习医、行医，那诊所就更是去得多了。记得诊所里有一间药房，经营着一些中、成药以及大大小小的西药片剂。药房也没有什么招牌，只有许多排密集的小抽屉和曲尺般围着的一线柜台。司药的先是一位姓郭的先生，后来换了一位叫周老师的胖子——我一直是这般称他的。

小诊所最热闹的时候是黄昏或雨天。四周的乡邻常携些鸡蛋、青菜，去那儿闲扯，或是顺便抓回两包凉茶，买上二两当归——乡下女人最信当归煮鸡蛋，且那药房里的当归从未见过生虫、长霉。

到我习医时，师兄正好在诊所坐堂。隔三差五，我便往师兄那里去，晚了，就挤在他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有时睡到半夜，饿了，师兄说：“床底下篓子里有蛋，去煮吧。”我于是翻身起床，生火、刷锅……若是雨夜出诊归来，师兄会带我去小溪捉回许多的斗水鲫鱼——那鲫鱼贪玩，愈是雷雨之夜，愈是成群相邀地从池塘沿溪溯流而上，直至溪头，便会一排排地翻出半边肚皮，躺在泥沙上，任流水冲击、嬉弄——师兄知着鱼性，便是极少扑空。于是，小诊所里会常有喷香的红烧鲫鱼味儿飘散着。

乡间总是深夜出急诊的多。半夜间，有人拍着窗棂，师兄便摁燃手电，照照桌上的闹钟，然后揉着眼睛，道一声：“好啦，莫闹啦！”待师兄出诊归来，药房的煤油灯很快就燃起……这般的日子，也是不论春夏秋冬四季的。久了，青丝熬成了白发，少年变作了老人，而四乡里的农家，倒是越来越看重这一间小小的诊所的了。

岁月就是这样，悠悠。很多年后，我远离了那处小诊所，先是去了几十里外的一家小镇医院，后又去了县城的一家机关谋生。再后来，去了省城的专管医院的大机关。渐渐地，身边的人不再是乡间的山民，身边的医院，不再是故乡的那样的小诊所。可多少回梦里，那小小诊所情愫依旧。

许多年不曾去过了。听说，师兄还在那里行医治病，那位周老师则已退了休——他也委实有些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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