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杂忆之六

我去学医的那年整15岁，师父是邻乡一位颇有些名气的老中医。他家屋前有口清水塘，塘边一株古樟树，树下一汪泉水井，水井四周铺着记不清是几块——大约有五六块吧——泛黄光滑的石板。那正是炎热的夏季，每日晚饭毕，立在师父面前背过当日的功课——汤头或者脉诀之类，便悄悄去井台纳凉。躺在沁凉的青石板上，透过头顶樟树叶的间隙，数天上永远数不清的星星，听四周永远听不明白的虫鸣，也想着并不太远的家……

那日，师娘问我：“你睡井边的石板了？”

我点点头。

师娘笑道：“睡不得。”

晚上，极是闷热，又去井台。第二日，师娘又笑着说：“告你睡不得的。”

我大概是没作理会，师娘便有些生气。那日晚饭后，我又去井台。师娘突然来了，摇着把蒲扇赶蚊子，一边给我讲了个似乎好遥远好遥远的故事。

“好些年前，这宅院里有个少爷，也是贪凉，常睡在井台的石板上……”

“就是这片石板么？”我望着师娘，问。

“是啊，当然是这片石板！”师娘笑笑，说：“后来少爷得了个怪病，左右医治不是，亏了个游方郎中，问少爷在石板上睡觉是不是喜欢朝左侧，少爷说是。郎中说，那你明日还睡这井台吧，朝右侧。后来少爷真的朝右侧睡，睡着睡着怪病没了。”

我那时到底太年少，听师娘说过，就再也不敢睡井台的青石板了。那自然是怕得少爷那样的怪病。又过了好些日子，一次和师父去出诊，路上忽想起这事，便怯怯地问师父。

师父说：“听谁讲的？”

“师娘。”我说。

师父说：“不假。”

我便赶紧请教：“那是什么病呢？”

师父说：“五脏六腑移位了嘛。人喜凉快，心肝脾肺、五脏六腑不也一样喜欢凉快，都往凉快的一边移，还不病？”

我一听，便想：难怪那游方郎中无药而愈了少爷的怪病呢。

以后睡觉，不论凉热，再也不敢老朝一侧睡。

以后出诊，每每留意着有无那少爷一样的怪病。

又过了许些年，读过了许多医书，渐渐地对师父、师娘讲的那个故事有点儿怀疑。一次去看师父，终于又麻起胆子提及这件旧事。师父听了，大笑，说：“我真的说过这话么？”

我说：“说过的。”

师父摇摇头，朝旁边的师娘一呶嘴，说：“你还是问她吧。”师娘也大笑，笑毕，啐道：“哎哟，我的崽吔！你师父怎么就收了个你这样的傻徒弟！”

我愕然。

君健网（www.junjian99.com）专稿，转载方请明确注明出处及链接，或完整保留此版权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