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人潮溪是一个雨日。小船在江垭水库上溯流而行。烟雨迷濛之中见两岸青山如黛，忽而高耸入云，忽而低伏如兽。山上野桃花正开得一片夭红。正是早春，水面上卷起的一阵阵风雨让人寒意彻背。船行两小时许，终抵人潮溪。

此去人潮溪，原是专为寻找“邓土司城”旧址的。在人潮溪乡境内，有条溇水支流叫牛寒沟。据传此沟原名“牛咸沟”，因沟旁一井，井水咸。山间的牛群，常寻至井边饮咸水，故名。今井仍在，却井水不再见咸。元朝元正年间，土司邓钧忠在牛寒沟之右岸台地筑城。据《桑植县志》载，该城座北朝南，其司衙“占地6000平方米，有5柱4骑正厅瓦房两大间，左右为厢房，中间堡亭连构上下厅堂”。曾是600年前石门、慈利边境的政治中心。其故址地今仍称“衙门”。

弃船登岸，乘小三轮爬行于盘山公路。路下深渊不见底。山风裹着绵绵春雨扑面而来。终于，车至一处新镇。说是镇，也不过是一座入云的大山脚下的一片乱石滩上的参差建筑。一条水泥街道依山伸向远方，夹街而立的是新筑的两层或三层小砖楼。街不长。峡谷两厢是飘着云雾的石山。山上只有片片疏林。林间有一栋栋世居的山民的木屋。木屋前后，石缝里辟出一块一块的山地。有金黄的油菜花在云雾中约隐约现。三轮车夫告诉我，新街是前几年才修建的，老街如今已淹没在江垭水库的水底了。自然，600年前的土司古城已是难寻踪迹的了，留给今人的只有梦幻般的想象空间。那时的溇水两岸，定然的是古木参天。林中虎豹成群。一代又一代，人类在这里艰难地开辟着自己的家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残留着我们先人的鲜血、眼泪、汗水和骨殖！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部历史。即使是在仅仅600年前的土司城里，邓姓的土司在享受着山民们贡献的美酒、百兽以及新娘的初夜时，城外的深山老林里的山民又是苦熬着怎样的岁月？从野蛮到文明，从远古到今天，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的土司古城，该告诉今人一些什么样的旧日的故事呢？

夜幕降临了。雨仍在下，淅淅沥沥地不停。我撑上雨伞，独自沿着小街前行。走进客居的人家，主人家正在玩牌。厅堂里燃着炭火，有老人在说古，有女人在织衣。问山上有何特产？讲古的老人止住话题，道：“十多年前，山上还有虎。如今，虎已绝迹，只有山羊、麂子和野猪。”老人年轻时是猎手，也常去山间采药。山岩里产天麻、黄连、前胡、黄柏诸药，只是如今也渐稀少了。

夜渐渐地深了。窗外，雨未停，风亦未停。风雨中的人潮溪，远远近近的人家的灯火渐渐灭了。于是，大山和大山孕育的生命一道，终于静静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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