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涟水和湘江交汇处，有一座小镇叫河口。小镇很小。沿河堤一片鱼鳞似的屋脊，一横一竖筑就着两条窄窄的街巷。横街叫新街，竖街叫老街。老街自然是古旧了许多的岁月；却那新街，也不过是一条砂石马路两旁多了些高高矮矮的建筑。许是近河的缘故，便无论新街、老街，都植着些桑树和柳树。

我是32年前的一个夏日来这小镇上的医院谋生的。说是医院，也不过是一排20来间的土坯平房，有着10余个医生、药师，五六张简易的病床。却屋后多树，屋前的檐下便是稻田。夏日的南风中，绿禾像绸缎般起伏着细浪；入夜，那蛙声一片，会依着枕畔潜入你的梦乡。

这便是小镇上的医院。

清晨，有哨声将你从梦乡唤醒，一干人陆陆续续从房里出来，聚至门前的土坪上，先伸拳踢腿地做完一套广播体操，然后沐着晨光，围成一圈，听院长领读一篇毛泽东的著作。也约摸半个小时，便结束了如此这般的“天天读”，老少男女又一窝蜂地回到各自的房间。生活就是这样拉开了又一个白天的序幕。

医院不大，却有着几位从城里下放来的医生。有湘潭来的，也有长沙来的。那是一些见过场面、喝足了墨水的医生。自然，他们心中有着些遭贬谪了的愁绪。好在小镇上的人家多情，那桑树和柳树的绿荫下又格外地多出些河岸的风光。这般着，岁月渐渐地抚平了他们心头的伤痛，远方来的游子也就用自己的医术去回报小镇上的乡民。于是，半夜里，会有人提着灯笼来敲医院的大门。或是抬着、扶着一个急病的人来了；或是诚惶诚恐地请求着某位医生出诊。天将明了，那出诊的医生归了。河岸上青草的叶子上挂满一串串的露水，河面上有渔船在晨光中静静地游。小镇上的医生哟，此时怕是又会生出几分思家的惆怅？

雨日，小镇上的医院会忽地热闹起来。不便农事的乡民，会在这斜风细雨的日子走进医院的大门。不仅仅是来求医，更多的是来谢医。半篮自产的花生，一瓶家酿的米酒，或是鸡蛋、鸭蛋、鳝鱼、泥鳅。有那住在河岸边的人家，会提一尾鲤鱼，挽一筐桑葚。他们从雨中走来，各自寻到曾为他们医过病、救过命的医生，将礼物双手捧上。哟，多情的小镇人家，善良的小镇人家！这雨中的情思，怕是要濡湿小镇上的医生一辈子的心。

岁月无痕，30余年过去了。当年小镇上的桑树、柳树，如今想必也有几分苍老了吧？便想着，小镇上的人家还好么？小镇上的医院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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